範朝風帶著隨從進了酒樓。酒樓的掌櫃看這些人衣著出眾,器宇不凡,趕緊親自迎了上去,招呼道:“客官,樓上還有給貴客單留的包間,要不要隨小老兒上去?”


    範朝風搖搖頭,指著樓下的一處空座椅道:“多謝掌櫃的。我們就坐在樓下。”說著,幾人便圍了桌子坐下。


    掌櫃的見狀,也未再多勸,便叫了小二過來,給客官上酒上菜。


    一時酒菜齊全,有隨從便舉了筷子,各個碟子裏夾了一塊出來,放到一邊的小碗裏,挨個嚐過了。範朝風見無恙,才也開吃起來。


    一旁的掌櫃看得吹胡子瞪眼睛:這是咋回事?嫌棄這菜不幹淨,還是有毒?這麽講究,回家吃自己得了,偏要出來坐館子,真是矯情!


    掌櫃的搖搖腦袋,不再打量範朝風這邊的飯桌,自去拉開算盤算起帳來。


    樓上的麗薩公主明明見了範朝風一行進了酒樓,卻左等右等不見人上來,看窗口,也沒人出去過。正自奇怪,便讓伊蓮去樓下看看。


    伊蓮下去掃了一眼,就趕緊上來給公主回道:“那些人在樓下大堂吃了。”


    麗薩公主不由黛眉輕蹙:難道自己看錯了?這人並不是大家公子出身?隻是看那氣度,怎麽也不象是一般的販夫走卒。就也起了身,要親自下去看看。卻在樓梯口被人攔住了。


    伊蓮正要上前嗬斥,卻看見來人是大王身邊的心腹烏紮,便趕緊閉上嘴,躲到一邊去了。


    烏紮看著戴著麵紗的麗薩公主和她的侍女伊蓮,滿臉堆笑,湊到麗薩公主耳邊低聲道:“公主讓烏紮好找。還請公主跟烏紮回去,王上正有要事要尋公主說話。”


    麗薩公主瞪了烏紮一眼,恨恨道:“你真是陰魂不散,蒙著麵紗你也能認出本公主。”


    烏紮被噎了個跟鬥,心裏直嘀咕:大白天,穿著白衣,蒙著白紗,四處晃悠,這種打扮行事,全呼拉兒國頭一份,個個都知道是麗薩公主殿下。卻也不爭辯,又堆了笑道:“公主還是跟烏紮回去吧。”


    麗薩公主看了樓下一眼,道:“回去也行。我要先去和樓下的熟人打個招呼。”


    烏紮疑惑,麗薩公主也剛到此地不久,怎地就有了熟人?便順著公主的眼神往樓下看去,這一看不打緊,卻原來真是認得的,且是這次大王親自過來,想要“招攬”的對象!


    烏紮顧不得身份有別,趕緊反手拉了公主上樓,等到了公主先前的小單間裏,才放了手,壓低聲音問道:“公主如何認得樓下的那幾人?”


    麗薩公主知道烏紮也是聰明人,便坦白道:“其實也不不算認識。我進城的時候驚了馬,是樓下的那位公子救了我。”


    烏紮眼珠一轉,就對公主低聲道:“實不相瞞,這人來頭不小。大王此次微服出行到營州,就是為了此人。”


    “當真如此?”麗薩公主有些訝異,轉而一想,也釋然。這人行事氣度皆不凡,定是大有來頭的。自己也忒以貌取人了些,就因為人家沒有到單間用飯,自己就能看輕了他,實在是該打。


    又聽說是對王兄要緊之人,麗薩便打消了先前的念頭。——她的情郎多得是,何必為此壞了王兄的大事?便應了烏紮的話,低聲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去摻和了。你帶我回王兄那裏去吧。等事辦完了,我就和王兄一起回王都。”


    烏紮點頭,便前麵帶路,引了麗薩公主下樓,從酒樓後門出去了。


    這邊範朝風用過午飯,回到範家的莊子上。又叫了大管事過來,清點罪奴。這些年來,從京城範府大概發配過來一百多罪奴。大多已經不堪勞役,疲累而死。現在隻剩下不過二十多人,莊上的人手已經很吃緊了。


    範朝風想了想,將那些不過是受了池魚之殃的人先揀了出來,還了她們的賣身契,放她們出去。結果還有好些人不肯出去,聽說外麵不太平,擔心出去了,連一碗安穩飯都吃不上,寧願在範家的莊子上累點苦點,好歹還能活下來。範朝風見狀,也不強逼。願意留下的,便收回賣身契。願意走的,便收拾了行裝,給主子磕了頭,自出去了。


    這邊莊子上又花了幾天的功夫,將糧食布帛、金銀器皿都裝了車,又將所收的戰馬化整為零,讓莊子上的人幾個一群,慢慢帶出城去。幾日的功夫,營州莊子上曆年所積,便都讓範朝風運到上陽去了。為了路上安全,範朝風又將自己帶來的數百護衛遣去押車。同時給大哥範朝暉帶了信,讓他派得力人手過來接掌營州郡守一職。現在的郡守明顯不是範家的人,已經留不得了。


    這樣一來,莊子上的人手就少了許多。範朝風又經常帶了隨從去營州郡守府裏去問事,從郡守府要了營州守衛的名冊,和朝廷的名冊兩廂對照起來,自然是發現不少貓膩。


    營州的郡守連日來也極惴惴不安。他是走了輔國公慕容府的路子來營州做郡守,本以為慕容府是範家兩兄弟的舅舅家,自會給慕容府幾分麵子。誰知這欽差居然不把慕容府放在眼裏,該問的問,該罰的罰,該打的打,整的自己這個一郡之首,如個孫子似的。便也忍不住寫信向輔國公求援。


    那邊莊穆自從傷養好後,便在京城裏不再出來走動,隻在幕後幫皇後太子收集雅閑慧舍的探子送來的消息。這日雅閑慧舍裏一個在內侍府裏做下人的探子,給莊穆傳來一個消息,讓她夜不能寐。原來探子說,陛下容不下範家,這次將範四爺派到營州,就是要在那裏收拾了他。然後就會輪到鎮國公。範家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莊穆不關心範家別的人,可是範四爺卻是萬萬不能死。有心想要上報給皇後太子,可又擔心若是皇後太子插手,救下了範家,那自己就算是救了範四爺,又有何好處?


    想到此,莊穆決定獨自行事一次,反正她隻要救範朝風一人而已。別的範家人,最好死絕了才是。


    呼拉兒國的人在營州也一直有探子留存,對範家在營州的莊子也關注甚多,隻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地位低下的人,就算收買了,也沒什麽可用之處。地位高一些的人,其家眷卻是在京城範家人手上,基本上很難收買。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地位特殊的女人來到莊子上做罪奴。他們派了數個女婢進去,直到最近才說動了那女人,讓她從莊子上的大管事那裏偷來了鑰匙,賣給了夷人。


    這天夜裏,呼拉兒國的大王罕貼兒從烏紮那裏知曉,他們的人已經成功的用重金從範家莊子上的那個女人那裏購得了進門的鑰匙。到時候,隻要帶了兵士從正門進去,便不用擔心範家莊子的高牆深阱,可以將範朝暉的嫡親弟弟範朝風手到擒來。


    罕貼兒十分重英雄,雖和範朝暉是敵手,卻十分敬重他。這次不得已,要使陰謀詭計來挫敗這個不世出的豪傑,心裏頗為不願,隻別無他法,就起了心要招攬範家兄弟倆。隻要他們願意跟了呼拉兒國效力,自能留他們性命,且同樣可以許他們高官厚祿。——到時若是大祭司仍然執意要殺範朝暉祭先王,罕貼兒倒是不介意換人做做大祭司。


    這邊範朝風白日裏忙碌了一整日,累得倒床便睡。到了後半夜有些舊病發了,便趕緊起來吃了幾粒丸藥,正坐在床上吐納調息,突然聽見屋外傳來一陣急似一陣的報警銅鑼聲。咣咣咣的聲音,在寧靜的夜空裏清脆異常。


    莊子上出大事了!


    範朝風便趕緊跳起來,披上外袍,邊紮腰帶,邊叫外屋值夜的人:“出什麽事了?”


    那婢女也剛醒,迷迷糊糊道:“奴婢不知。等奴婢出去看看。”


    說著,那婢女就出了正屋,走到院子裏,又拉開院子的大門。


    一支利箭劃空而來,正紮在那個婢女胸口上。那婢女哼都未哼一聲,便倒地而死。


    範朝風一見不妙,趕緊衝回內室將軟甲套上,又取了刀劍,出得屋門來,扯起呼哨,大聲招呼起來。


    莊子上值夜的人卻在前院對抗突然攻進來的夷人。那些夷人個個身高力壯,以一擋十。莊子上的莊丁本來就不多。為了給上陽送物事,又調走了大部分得力的人手。如今大家都是獨木難支,一個個便都倒在了夷人的刀劍之下。


    莊子裏的侍女罪奴們也四散奔逃起來,呼喊救命之聲不絕於耳。可惜莊子太大,最近的人家也隔著一裏多地,一時也叫不來援兵。


    範朝風拿著長刀和衝進來的夷人對打了一陣子。雖然也斬殺了不少夷人,可架不住夷人以車輪戰輪番上陣。正要不支的時候,範忠帶著人趕到了,又將夷人趕出了正院。


    夷人外麵有人大聲呼喝,不知有什麽事,夷人皆停了手。


    範朝風和範忠等人趕緊堵上了院門,這才在正屋的院子裏,得以喘口氣。


    範朝風便急問道:“到底出了何事?夷人怎麽能攻到莊子裏麵來的?是誰放他們進營州城來的?”


    範忠也不是很清楚,隻好老老實實答道:“屬下不知。可能是有人盜了莊子上的鑰匙,也可能是營州城有內奸。”又著急道:“四爺,現在不是追究這些事情的時候。屬下先前一知有人闖莊,便叫了人抗敵,又讓人騎了快馬去營州郡守府報信。結果半日了那邊還未有人過來。可見這些夷人是有備而來。四爺還是趕緊先逃了吧。馬廄裏的馬暫時還無事。”


    話音剛落,莊子上西南馬廄的方向燃起了大火。夜風習習,那火眨眼間便擴散開來,範家的莊子上的天空,被映得血紅一片。


    *正文32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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