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不想走!…皇上,皇上…”又一個上前哭叫的嬪妃被凶悍的楚兵拖走。華帝明黃的袍角已經被撕扯得破爛,楚兵拖走的那個嬪妃,臨去的眼神還死死地印在他的腦海中。


    絕望!滿滿的絕望!他跌坐在楠木雕龍椅邊,木然地抬頭望去,階下的妃嬪早已經抱成一團哀切地哭,誰也沒有理睬他是否端坐依然。華帝蒼白的麵上,冷汗淋漓,死灰一片。永華殿外是林立明鎧鎧的鐵胄刀劍。殿內拿著卷冊一邊立著的內監手抖如豆篩,好半天才念出一個名字。名字一出,又是一個尖聲哭叫的妃子拚命往人群裏躲。凶悍的楚兵哪裏會放過她,隻把她拖將出來,行到華帝身邊,那女人死命掙脫了開,死死撲在他身上,仿佛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尖聲哭叫在他耳邊炸響,照例是一番掙紮拉扯,然後,木然地看著那女人被拖走。


    這是第幾個?十一,還是十二?


    他真的真的記不清了,甚至那些被拖走的女人,他連她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他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如何再顧得了她們?他不想再看不想再聽,踉蹌著衝入殿內。


    皇後眼尖,一把推開四周的妃子,撲上前來,哭道:“皇上,你想想辦法。總不能叫她們都被押入楚國去送了死。”


    華帝澀澀地轉了頭:“什麽辦法?朕有什麽辦法?”


    “皇上,皇上…”皇後聽了隻呆呆地哭。


    華帝推開她,單薄的身影倉皇地沒入層層帷幕中,似乎身後緊跟著一頭怪獸。


    皇後一見哭得更是難過傷心。忽地一隻手涼涼地搭在她的手臂上,溫和中帶著冷意的話飄入她的耳中:“皇後娘娘,莫哭了,再哭,皇上也不會回頭的。”


    皇後周雯聞言抬起淚眼模糊的雙眼,隻見一片迷離的淚光中,一個宮裝麗人站在她麵前。麵上冷然,但卻是衣著整齊,修飾一新渾不見一眾人的頹廢。


    “你…”皇後周雯驚詫地指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後娘娘!”歐陽箬福了福身,她自然知道她驚詫什麽。隻是目前的情況容不得她多做停留。


    “你去了哪裏?…前前後後也不見你的影子。”皇後周雯抹幹眼淚,說著歎了口氣。大亂之下,各自顧各自的性命,連她身為一國之後也是狼狽不堪,如何有臉問她?


    “皇後娘娘,臣妾是來接淩湘帝姬的。”歐陽箬輕聲地道。眼神飛快地瞥了四周,一圈下來眼中添了不少陰霾。這裏太亂了。


    “淩湘?”皇後周雯停了停擦淚的手,重複了一遍,似乎覺得有些怪。許久才反應過來。


    “那淩玉呢,你倒去找淩湘作什麽?”她愣了愣,忽然神色一黯:“你快去偏殿看看吧。這孩子哭了一個晚上。”歐陽箬早匆忙行了個禮,身後跟著一個宮女,飛快地走入偏殿。


    “你…”皇後周雯來不及再問,就見她早已不見蹤影。


    不一會就見歐陽箬抱著一團緋紅的小人兒快步出了來。行到她跟前,匆忙行了個禮,道:“皇後娘娘,臣妾去了。望娘娘保重。”說著就要離開。


    前庭紛紛擾擾,哭聲、尖叫聲無時不刻地傳入周皇後的耳中,擾得她心驚肉跳,聽得歐陽箬說要走,她下意識地拉住她,連聲地問:“淑妃你去哪裏,去哪裏,不是後宮女眷都要在此處麽?”


    歐陽箬心中焦急,卻不好拂袖而去,拉扯間露出她手上一大截瑩白的胳膊。皇後周雯一見,登時一呆,隻見雪白的胳膊上,布著幾塊深淺不一的青紫印子,再仔細看她,才發現她額頭上也是腫著一塊卻是小心用劉海蓋了。四月的天氣不冷,她卻是穿得甚是嚴謹,領子、袖子包得嚴實。若不是拉扯想是也看不到她的傷痕。


    “你!”皇後周雯狐疑地盯著她,平日溫和的眼中滿是異樣的神色。


    歐陽箬不自然地別了臉去,低聲道:“皇後娘娘,臣妾自有去處,帝姬跟著臣妾不會受苦的,德妃姐姐臨終托付與臣妾,臣妾不自量力卻也想保她一命。娘娘保重。”


    “你不要走…”皇後周雯隻徒勞地喊道,仿佛歐陽箬一走,便再也無人能搭救她。


    歐陽箬猶豫了下,停下腳步驀然回首,清亮的黑眸裏幽深而決絕:“皇後娘娘,臣妾最後對娘娘一句勸,娘娘不要對陛下抱太大希望了。這些年娘娘也知道陛下的。江山都保不住了,娘娘還指望陛下能保住誰?”


    她撂下這大逆不道的話,悄悄地走了。


    永華殿外,幾個楚國內侍正等在外邊,見歐陽箬過來,便恭敬地迎上來。皇後周雯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卻是越看越迷惑,隻見歐陽箬衝他們說了幾句,又匆匆地走了。


    難道她,難道她…


    皇後周雯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要極力壓下忍不住將脫口而出的話。


    難道她竟是去投敵求榮?!


    皇後周雯茫然四望,滿殿的淒惶撲麵而來,昔日的繁華成廢墟塵土,往日莊嚴肅穆的永華殿轉眼成了人間地獄。這一夜之間天上落入地獄,亡國的痛仿佛拐了個大彎,直到此刻才重重地撞上她的心竟是痛不可當。


    原來原來,竟是還有奢望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噩夢,一覺醒來依舊是錦繡繁華如昨。直到此刻血淋淋的事實戳破了她最後一層防線,把她的心絞得粉碎。她終是再也受不了,頹然跌坐在冰涼的地上。


    “娘娘,這樣做可好?如今實在是不宜以此舉來驚動楚侯爺,萬一他一震怒,奴婢…”宛蕙姑姑收拾好淩湘帝姬,把她放在淩雲閣旁邊的暖閣裏睡著了,才過來。帝姬尚小隻在永華殿一晚卻是嚇得不輕,好不容易才哄睡了月已上了中天。


    歐陽箬正對著妝台,凝神看著台上斷了的玉蘭簪,聞言也不回頭,隻淡淡道:“姑姑你也覺得本宮做得過於魯莽了是麽。”說著纖細修長的手輕輕撥了撥玉簪,可惜了,再也補不好了。


    “娘娘…”宛蕙姑姑垂手恭立,猶豫不再往下說。


    殿裏香煙繚繞,雕梁畫棟,安然而舒適。渾不似殿外鐵甲林立,哭聲淒切,可是似乎隻要把這殿門一打開便是一個血淋淋的殘酷世道。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夜半子時。夜已深了,宮女內侍早已經打發下去,值夜的值夜,休息的休息,整個大殿猶如空了華麗的墳墓,靜得讓人心涼。


    “姑姑覺得本宮在侯爺的心裏位置如何?”歐陽箬轉過身來,淡然的眼眸隱約似流動著洶湧的暗波,長長卷翹的睫毛在她的麵上投下小小的一片青影,影影綽綽的燭光下絕美的麵容神色難辨。


    “奴婢不知。”隻一句問話,宛蕙姑姑的鬢角就冒出了細密的汗來,這教她如何回答?


    “本宮也不知,正因不知,才要把淩湘帝姬接過來。若是他發落了下來,本宮也不用再起什麽念頭一頭撞死在淩雲閣裏,好過一出門就讓人戳著脊梁骨,罵本宮是禍國賣國的賤人。若是還有轉圜的餘地本宮才有機會再謀劃。姑姑可是明白了?”歐陽箬慢慢地道,一字一句雲淡風清,卻聽得宛蕙姑姑心裏一陣一陣的冷。


    白日裏見那些低等的世婦哭喊求救,卻依然被如趕畜生一般驅趕著往宮外。饒是宛蕙自小嚐遍辛酸苦難看著也是心惶惶。聽著宮人談論,這侯爺手段甚是雷厲風行,隻一天,該殺的殺,該剿的剿,整個浩夷城裏處處血光漫天,幾處的華國殘兵卷土重來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華國真的是徹徹底底地完了。如今麵前這娘娘卻要用這來試他的手段…


    歐陽箬拿起手中的玉蘭簪,文雅的嘴角勾起一抹淒切的苦笑:“本宮的清白如這隻斷簪一般,再無修複可能。華國已滅,本宮想死也是簡單得很,隻是本宮心中有牽掛,還有仇還有恨,若是就此了斷,心不甘,也不能。可是若是一味地忍讓也不是上上之策。姑姑可明白?”


    “明白。”宛蕙姑姑聲音中再無一絲波瀾。女人本就命苦,蕭蕭亂世中,更是若漂浮的浮萍,一個浪頭打將下來,就是屍骨無存。如何保得自身,早已經超出了家國愛恨。正因為如此,她才要勸歐陽箬一忍再忍,可如今,每一步,歐陽箬都慢慢計算,不敢再行差踏錯一步,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行走,既驚險又割得心中疼痛萬分,這等智慧與忍耐更讓她心服。


    殿裏更漏聲聲,殘而不斷,二人具是緘默不語。忽地,殿外的空氣似被驚醒了一般,隱隱聽到有人叩拜的聲音。


    他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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