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吃食,她沒有像以往那樣笑著說一聲“該吃飯了”,很多時候她送來吃食都會很快離開,又或著伸手試圖摸自己腦袋。


    但這次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自己旁邊的草堆上坐下,看著屋外的明月發呆。


    很多人就這樣,寧願與一個與自己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傾訴自己的心事,也不願意向自己的最親之人透露半句。


    這種時候,做好一個聽眾就行。


    沈意不出聲,一副努力幹飯的樣子。


    他能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烤肉進嘴細嚼慢咽,即便這樣,不知不覺,盆裏香噴噴的烤肉越來越少,溫度漸漸涼了下去,


    而旁邊的秋榆依舊看著月亮發呆。


    他轉頭看了一眼,雙方對視他又很快移開目光。


    黑暗中他聽到對方深吸一口氣的聲音,幽幽話語聲傳入耳朵中,她問了一個問題。


    “玄厲,聽說你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生活在另外一個虛無縹緲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你應該認識很多其它的契約獸吧?不知道你有沒有為曾經做過的一件事後悔過?”


    沈意耳朵豎起,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當然有答案,每個人都會後悔,隻是或大或小而已,沒有十全十美,當得到某種東西,也會為失去的另一種東西感到遺憾。


    這是必然的。


    他沒有太多有內涵,又深度,讓人潸然淚下的故事,和大多數人一樣,講出來不過是平淡無趣的流水賬。


    無非是生活的瑣事搞得人煩不勝煩。


    我隻是在人間湊個數,以不到百年的時間,看看那個世界,然後就走了。


    有為遺憾而感到後悔,但未到傷心欲絕的地步。


    知道沈意不會說話,秋榆也沒有指望他能夠回答什麽,正如他所想,她隻是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而已。


    “伱知道嗎,我出生豫國贏州的一個村子,那年兵荒馬亂,當地的老爺為了上繳兵糧收走了鄉親們所有的糧食,導致那裏鬧了饑荒,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活過來的,隻知道東陰人說我們是吃草活過來的。”


    “依稀記得有這樣的畫麵,從我記事起,我們就到了大梁恒州,聽爹娘說,我們在哪裏餓的實在受不了了,就逃了,但逃亡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夥占山為王的兵匪,能逃出來,得虧是一個俠客剛好路過救了我們,但事後我爹爹的雙手還是被人剁去,二哥一條腿也被人吃了,娘親受了傷落了病根,多年後一直臥病不起……”


    秋榆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哽咽。


    “後麵我們跟著一個叫劉大生的人逃到恒州仁溪鎮,隻剩下我和我大哥手腳健全,那時我年幼,家裏所有重擔全落在大哥身上,他白天天不亮就去給人幹苦力,到了深夜才回來,但我大哥是一個很開朗很活潑的人,就像個小孩子,你知道嗎?”


    似乎是說到什麽開心的事,說著說著秋榆就笑了,但笑容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眼角流出的淚掩蓋過去。


    沈意心裏一沉,這種故事往往後麵都是悲劇,果不其然,秋榆接下來所言便驗證了這一點。


    “他經常欺負我和二哥,用背簍把我們裝起來不讓我們站起,還半夜扮妖魔鬼怪嚇我們來尋開心,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很煩,就像街邊天天欺負別人的惡霸一樣,可惡霸欺負我們,但也欺負其他人,可我大哥,他隻知道欺負我和二哥,在別人麵前就唯唯諾諾的像個懦夫。”


    “二哥一直讓我忍耐著他,但我沒有聽,有一次大哥捉弄我,不小心弄壞了我和二哥用三天才用藤條編好的蝴蝶,那可以換不少錢的,當時我真的恨死他了,很想報複他,氣急之下我就出了門,在外哭訴大哥非禮於我……”


    “啊?”聽到這裏沈意愣了一秒,不由轉頭看了秋榆一眼。


    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沒有注意到沈意的目光,自顧自的說著。


    而之後的事情,是憤怒的民眾衝入秋榆的家門,將其大哥圍毆一頓,好在最後解釋清楚了誤會,她大哥並無性命之憂。


    正如她說言,秋榆大哥一直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那一晚過後他雖然變的沉默起來,但秋榆相信,過不了多久,她的大哥便會恢複常態,繼續與她和二哥嬉笑打鬧。


    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到了深夜,年幼的秋榆去道歉時,卻隻看到已經懸梁自盡的對方。


    唯一的頂梁柱崩塌,這對一個家庭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盡管最後從二哥嘴裏得知大哥白天出去幹苦力時也是受盡他人欺辱,捉弄他們隻不過是為了緩解內心中的壓抑。


    可事情已經發生,再也難以補救。


    淒冷的夜風吹過他的屍體晃呀晃,月光撒下,投射到牆上的陰影搖擺不停,在她的心裏留下一生都難以磨滅的陰影。


    人總得活下去,可唯一手腳健全的秋榆那時不過七八歲,怎可擔起這一家子的重任?


    她能做的,隻有賣身!


    以二十五貫錢還不及一頭牛的價格成為鶴見府內的一名丫鬟。


    說到這裏,秋榆早已泣不成聲,整個人爬在沈意身上抽泣著,眼淚劃過密集排列的鱗甲,帶走些許汙漬。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過要逼他去死,真的……嗚嗚……我一時糊塗而已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沈意沒辦法安慰她。


    哭吧。


    哭吧。


    哭出來或許好受些。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停下了,抹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


    “玄厲,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我該回去了。”


    她站起身就要走,但走沒幾步停了下來。


    “對了,過幾天我可能要回家探親,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你一定要在小姐麵前乖乖的,不要在像昨天那樣了……昨天小姐是不是來找過你?你不會對她……”


    想到某種不可能發生的事,秋榆震驚了一下,但很快搖搖頭“你可是小姐的命神,應該不會對她動手吧?小姐今天特別生氣,都去主峰閉關苦修去了。”


    秋榆轉變很快,不一會兒就將以往的傷心事拋到了一邊。


    沈意靜靜聽著,舌頭舔著牙齦。


    “好了,我要走了。”


    看天色不晚了,秋榆小跑著離開供獸堂。


    沒了之前的壓抑,腳步輕快了很多。


    看著她背影,沈意心裏暗歎:“真是個傻姑娘,啥時候了還關心老妖婆。”歎完,沈意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她之前說的話。


    她要回家探親,還是去仁溪鎮?


    好像挺遠的,不會是一個人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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