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杜尚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在自己麵前呱呱落地,那一刻,他心裏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感受,有緊張,有激動,還有恐懼,那是一種做為人父的責任感,很強烈,看到那孩子的瞬間,他就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的激動和緊張都是因為他,而恐懼,則來源於他的生活。


    他看過太多自己身邊的兄弟死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輪到自己,說實話,以前他不怕,但有了妻兒之後,他開始怕了,特別的害怕失去那一刻得來的一切,退縮的萌芽在心裏生出,再也無法抑製。


    以前他為自己而活,而餘生,他為他的家而活。


    他隻想趁著時間還不算晚,拿著這些年攢來下的錢帶著妻兒全身而退,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把孩子撫養長大。


    他一直在計劃這樣的事,最後也成功了,但代價是無數兄弟的性命,也是從那開始,吳貢勢力慢慢走向衰落。


    養育之恩,師徒之情,還有最後的背叛,可以說他欠了吳貢很多,根本還不完。


    吳貢沒有立刻將他砍成兩半,已經是非常有耐心了。


    杜尚來一句話說完後,便左右看了一眼,下一秒,陳金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腰間的刀就被抽了過去。


    “你幹什麽?”


    陳金田一愣,看向杜尚來,可對方此時已經將刀架在了脖子處,作勢就要抹,其他人想要阻止,但根本沒有時間。


    千鈞一發之際,對麵的吳貢冷哼了一聲,手一用力,酒杯猛地飛出,重重地砸在杜尚來握刀的手上。


    哢嚓!


    茶杯承受不了吳貢施加的力道,一碰到杜尚來手背當場碎裂開來,隱約間還能聽到杜尚來手骨斷裂的聲音。


    識階強者爆發出來的力量,他根本無法抵抗,劇烈的疼痛傳來,讓他下意識鬆開了手裏的刀。


    哐當。


    愣了兩秒,回過神來後杜尚來甩了下手,望向吳貢。


    “貢爺……貢爺,你也知道,我拖家帶口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已經不適合我了,我很早之前就想離開,隻是我沒想到最後……”


    “行了,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把你殺了,有什麽用?我不想殺你,你也別給我講這些,把你的命給我好好留著。”


    見吳貢這樣說,杜尚來長舒一口氣後連忙道謝:“謝貢爺。”


    吳貢頭搖了搖,拿來了一個新的杯子,倒上酒後輕輕抿了一口。


    “死罪免了,但是活罪可免不了,我們的規矩,你還記得吧?”


    “記得。”杜尚來點點頭,重新撿起了地上的長刀,一咬牙,對著手臂就砍了下去。


    唰!


    砰。


    完整的手臂掉落在地上發出極為悶沉的聲音,鮮血湧出,杜尚來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他不敢猶豫,趕忙用運轉靈力將血止住,感覺舒服了一些後才看向吳貢。


    “好了,坐吧。”


    杜尚來點點頭,他想說什麽出來,可張開嘴,劇烈的疼痛卻隻能使他發出一些模糊的音節,後麵他幹脆閉上嘴巴,直接坐回了椅子上。


    看他實在難受,鶴見初雲就隨手扔過去一枚回春丹。


    作為淨階修士,他反應可不慢,看到什麽東西朝自己飛來,伸手便穩穩接住了。


    發現是用來療傷的丹藥,他連忙對她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吃下回春丹,斷臂處的疼痛似乎好了一些,沒剛開始那麽痛了。


    “怎麽樣?”


    “可……可以了……”


    “好,那我們就說正事。”


    “嗯、”


    “我們這次來,目的也不是找你算賬,隻是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嗯?什麽事?”


    “不急,你先告訴我你這血鷹堂的地盤有多大?”


    “這……有三四片碼頭,貢爺這是要殺人?這樣的事交給我手底下的人來做就行,貢爺您不必麻煩……”


    “不,這次不是殺人,我們來找你,是想要坐船。”


    “坐船?”杜尚來有些沒聽懂,


    “對,我們要去大景風州,需要你安排船給我們。”


    杜尚來終於明白了過來。


    也是,吳貢這些年來犯了那麽多的事,大禹和大梁兩國都已經無法讓他們生存了,正常來講,肯定是要到一個新的地方,而對於吳貢來說,新的地方就隻剩下大景了。


    可如今大景鎖關,禁止禹,梁兩國的難民入境,他想要進入大景,乘坐商船偷渡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杜尚來沉默了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吳貢見他突然不說話,不禁皺眉。


    “怎麽?”


    “嗯?哦,貢爺,我想問一下,你們準備什麽時候走?”


    “當然是越快越好。”


    “這個……碼頭上正好有一艘要去大景風州的商船,不過我聽他們的船老大說後天才會出發,不知道貢爺能不能等?”


    “後天?”吳貢有些不願意,他在這冀州城壓根就沒打算多待,這裏的強者太多了,哪怕易容了也會被他們的法眼看出來,可謂是危險至極。


    “可有明天就出發的船?”


    “沒有。”杜尚來搖了搖頭,但很快又說道:“貢爺要是實在著急走,我可以與船老大說一聲,讓他提前在明天早上出發。”


    “這能行?”


    “貢爺放心,我與那船老大也認識不少時間了,交情也深,我的忙,他應該樂意幫,就是……”杜尚來猶豫起來,沒有了下文。


    “什麽?”


    杜尚來伸出僅剩下來的一隻手,對他做了一個的手勢:“那船老大最好錢財,要是想要他載貢爺你們一程,這個可能少不了。”


    吳貢聽完感覺有些牙疼,這輩子他別的人不恨,就恨那種貪財的人,雖然他本身也貪財……


    “他要多少?”


    “這個我也不知道,還是貢爺與他當麵談為好。”


    “行。”吳貢隻能點點頭,心中祈禱著那船長不會獅子大開口,畢竟他儲物空間裏的金子數量真說起來可沒有多少,萬一要多了,他到了那風州別連娶老婆的錢都沒有。


    要是要狠了,搞不好到了風州吳貢會直接卸磨殺驢。


    而杜尚來見吳貢答應下來,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繼續道:“那貢爺,我現在就去辦?”


    “等下,我們來的突然,也沒個住處,你找人給我們安排一下。”


    “是。”


    杜尚來點頭,隨後起身走出血鷹堂堂口,按照吳貢的吩咐了找了一些人回來給他們在後院裏收拾出來了三間屋子。


    再之後,他馬不停蹄地進了城,回到了自己家裏。


    一看到杜尚來,一直緊繃著神經的崔媚頓時喜極而泣,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你個死鬼!你終於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我沒事,我這不活著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去了就不會回來了呢,沒有事就好了,吳貢沒有對你什麽?你……你手……你手怎麽不在了?”


    “我自己砍的。”


    “你笨豬是不是,你好端端砍自己的手幹什麽?”


    “放心,隻是丟了一條手臂而已,總比丟了命的好。”


    崔媚看著杜尚來血淋淋的斷臂,臉上的神情既心疼又擔心,不過他說的也對,隻要命沒有丟,這比什麽都強。


    所以她還是長舒了一口氣。


    “嗯……對了,吳貢找你過去是為了什麽事?”


    “他讓我幫他進入風州。。”


    “他要乘船偷渡過去?”


    “對,你也知道吳貢做的那些人,大梁根本不會放過他……”杜尚來簡短地將在堂口中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崔媚問道:“你真的要幫他?要是……”


    她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杜尚來也明白她的意思是什麽,不過他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就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概過去五六分鍾左右,他突然道:“媚兒,去拿筆墨來。”


    “嗯。”崔媚沒有說什麽,轉身就進了裏屋。


    等拿到筆墨出來交給杜尚來後,他也不耽擱,迅速將墨磨好,然後持筆就在紙上嘩啦啦寫了起來,不多時,紙上就寫滿了字,崔媚還沒來得及看,杜尚來就將紙疊好,放入了信封之中,再用蠟滴將信封好。


    做完這些後,他也不說話,轉身就出了房,又找了一個血鷹堂的成員來。


    “過來。”


    “堂主,什麽事?”


    “你跑一趟,把這封信交給陶衛忠。”


    “是。”


    “給老子記住,這封除了陶衛忠誰也不能開,你要是敢看,我要你的命!”


    “知道了堂主!”


    “去吧。”


    “嗯嗯。”


    “……”


    看著手下跑遠,杜尚來在自家門口站了一會兒,回頭又對崔媚道:“你繼續在這裏待著,我出去了。”


    說完,他再次朝著城外的血鷹堂堂口而去。


    剛一進去堂口中,坐在台階上的吳貢就對他問了一句:“事情辦完了?”


    “辦完了。”


    “他怎麽說?”


    “我寫信過去的,貢爺你就放心好了,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們去碼頭。”


    “嗯……那船老大叫什麽名字?”


    “陶衛忠。”


    “你有保證就好。”


    “貢爺,那我就先回去了?”杜尚來抱了抱拳,吳貢點點頭,也沒有留他。


    “去了,抱你家老婆孩子去。”


    “謝貢爺!”杜尚來臉上一喜,轉身就要走,不過一步還沒邁出,就被王中柱他們拉住了。


    “尚來,尚來,你別著急走,這麽多年沒見,這不打一個通宵?”


    “兄弟們,今日忙了一天,我也該回去歇息去了。”


    “歇什麽息?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小子,以前個半月不睡覺都不成問題,如今怎麽變得娘們唧唧的?”


    “就是,快跟我們打兩手牌,邊喝酒邊來,天亮再回去。”


    “這……”杜尚來望向吳貢,但吳貢卻什麽都沒說。


    無奈之下,他也隻能跟著王中柱他們去了後院。


    這些吳貢才懶得管呢,一個人坐在院子台階上看了一會兒天上的繁星,才起身去了後院,不過他沒回自己的屋,而是在一間單獨的房裏找到了鶴見初雲。


    “薑姑娘,今天你煉不煉丹?”


    此時的鶴見初雲正在屋裏看書,聽到他問話後就搖了搖頭:“今天不煉。”


    她身上的煉丹材料隻剩下蘊獸丹了,還隻能煉一爐,她準備留著路上等沈意叫餓時再煉。


    明天坐上船,可不會立馬就進入大景風州,還有三天的路呢。


    聽她說今天不煉丹,吳貢臉上明顯有些失望。


    “那好吧,薑姑娘你早些睡,我先回房了。”說完他便轉過身去,但鶴見初雲叫住了他。


    “老吳,你等下。”


    “什麽事?”


    “那個杜尚來,真的可信?”


    “你不必擔心,杜尚來這人怎麽樣我老吳清楚的很,你放心,我心裏有把握。”


    “哦。”見他這麽說,鶴見初雲也不問什麽了,選擇相信他。


    也不怪鶴見初雲這麽問,畢竟吳貢缺臉煞的名號響徹四方,幾乎無人不知,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鶴見初雲也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惟獨這杜尚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此人,和吳貢他們看著就不像一個道上的。


    可偏偏,兩邊對彼此的態度就好像共事多年的夥伴,這就很奇怪。


    對她來說,杜尚來就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他們的身份敏感,在離開大梁之前,可出不得半點差錯。


    吳貢則沒有那麽多的擔心,要說起來,其實他也理解杜尚來的做法,以前杜尚來不怕死,那是因為他沒有軟肋,沒有牽掛,最後的結局再怎麽樣也不過一死了之。


    沒有人在乎,或許在多年以後還活著的兄弟會在某一次的閑聊談起這個人,而之後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而在有了孩子,有了媳婦,之前的軟肋就都有了,擔心這樣,擔心那樣,自然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勇往無前,不懼生死。


    畢竟,當你清楚自己占據了某些人全部的內心世界時,去死也會變得無比愧疚。


    另外,吳貢和杜尚來一樣,都是孤兒,他太了解,像他們這樣的人,比任何人都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吳貢也是在打聽到杜尚來的消息後,才有了退隱江湖,娶妻生子的打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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