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個多月的航行,飛魚號無驚無險進入蘭西帝國的海域範圍,公曆三千六百七十二年十一月下旬,蘭西帝國南部最大的港口馬薩雷在一片蒙蒙細雨中出現在阿爾豐斯麵前。


    沙漠裏的雨水極少,能看到連綿不斷的雨也算是一大奇事,甲板上的阿爾豐斯迎著西風,任由雨滴的打在麵上,盡情享受點點的溫柔。現在的氣溫在十度左右,阿爾豐斯身上隻穿了一件普通外衣——向布蘭克要來的,卻覺察不到氣候上的變化,往常在沙漠裏氣溫下降到這個程度時他已經用厚毯蓋住了身體。他看了看旁邊的人,身上頭發上都沾滿了水珠,隻有自己還在有如沐浴陽光般全身上下竟然沒有任何水痕,打在他身上的雨點都變成了一縷縷的水蒸氣。流動的內息帶起的熱量在瞬間將水珠蒸發,在他身邊形成一層淡淡的白霧。


    洛卡告訴他,再從這裏往西航行三日,就可以到達蒙利埃城。


    兩艘中型船隻朝飛魚號迎麵駛來,由於船小身輕再加上順風的關係速度非常快,桅杆上高高飄揚著醒目的白底紅十字旗幟。他們是蘭西帝國的海軍!所有船員的表情都不太自然,紮伊裏的麵上更是露出了激憤的神情。顯然對麵的船上有東西在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劊子手的巡邏艦來了,斯林姆的信徒避到艙裏,其他人堅守崗位。"莫妮卡朝船員們下著命令,"扯起白旗!"


    以紮伊裏為首的小部分船員匆匆離開自己的位置,由旁邊的人接替他們手上的工作。一麵小小的三角旗瞬即被掛到桅頂,迎風飄蕩。


    那兩艘十字軍船隻慢慢向飛魚號靠近,阿爾豐斯注意到幾個套著白色外袍的人站在船頭遠遠對著飛魚號打著示意停船的手勢。莫妮朝水手們點點頭,示意將船帆降下。


    "他們想幹什麽?"阿爾豐斯向站在身邊的布蘭克問道。


    "沒事,隻是一次例行檢查,"布蘭克麵上看起來有點憂鬱,"年輕的國王陛下已經將他的雄心壯誌再次展現在我們麵前。"


    "看樣子奧古斯都那家夥真的想大幹一翻,上次我們出來的時候這裏還沒有教廷的人在活動。"洛卡麵無表情的盯著那兩艘船上的旗幟。


    阿爾豐斯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但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正已經到了這裏,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


    兩艘巡邏艦挨著飛魚號船身停下,十幾個白袍的壯漢迅速通過跳板,手全部都按在配劍劍柄上,如臨大敵般的看著莫妮卡和她的船員。這些人並不是貴族,袍上除了一個紅色八角十字之外再沒看到其他紋章徽記。


    "這裏不歡迎異教徒!滾出我們杜基信徒的神聖領地,否則我有權將這條船扣留。"其中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壯漢朝船員大聲呼喝,灰白色的鎖鏈甲從他的袍底透了出來。這夥人全都是有備而來。


    "先生,這是中立港口的船,請看這張由我們倫特爾官方開出的證件,船的行動並不能構成所謂侵犯的理由。"莫妮卡掏出一個羊皮卷遞了過去,看起來她和這些人並不熟悉,"而且,我信奉的是海神波塞冬,和教廷的教義不會發生衝突。"


    壯漢接過證件,逐行逐行的細看,眼光不住望四周轉動以核實真偽。


    "遠海漁船?那你們來這裏做什麽,這個港口沒多少魚給你們捕撈。證件沒有問題,不過女士,您得找一個漂亮點的借口才能令我釋懷。"壯漢將證件交回莫妮卡,看樣子還是要刨根問底查下去。


    "這個問題由我回答,這艘船被我們暫時租用了。"布蘭克走上去向對方伸出手掌,"這是我的證件,我們需要在最短時間內回到蒙利埃。"由於背影的遮掩,阿爾豐斯沒能看清楚他手上拿著的物品。


    "請原諒我的無禮舉動,騎士大人,"壯漢在胸前劃出一個十字,這個舉動阿爾豐斯十分熟悉,那些到月之心收購魔法物品的人大都經常做這個動作,看來他們和眼前的白袍人員屬於同一個宗教組織,"隻是蒙利埃侯爵..."


    "時間對我們來說非常寶貴,需要馬上折道往西。"布蘭克很沒禮貌的打斷對方的話題,"以前我從來沒有在馬薩雷見過你,最近從別處調來的?"


    "是的,大人,十日前我跟隨聖殿騎士團從根諾來到這裏,和隨從們一起鞏固這裏的海防。"壯漢恭敬的低了低頭,"大人,你們可以過去,不過根據總督最新簽署的法令,外來船舶隻能在馬薩雷停留半天之後返航,並且禁止在各處遊蕩。"


    "你的意思是我們隻能走陸路回家?"凱瑟琳沉聲問道。


    "蘭希小姐...噢,不,請恕鄙人眼拙,凱瑟琳小姐,除此之外恐怕目前還沒有第二種方法,港口所有船無論大小都已經被聖軍征用。"壯漢單手抱胸向凱瑟琳致歉。阿爾豐斯卻看出他眼角閃過一絲狡黠。


    根諾是個城邦****可是和教廷的關係極為密切,經常為高級神職人員收集急需品。隻要存在利潤,這些無孔不入的生意人甚至可以冒上絞架的危險做出各種令人咋舌的投機活動。根諾人最大的競爭對手並不來自陸地,而是同為自治城邦的文尼斯。在利益的驅使下為其他國家提供各種服務,在這些生意人看來是正常不過的事,更何況他們都有著同樣的信仰。


    封鎖港口可是有關當地人生計的大事,對這座城市來說海洋就是生存的根源,他們肯定在做著一件比眼前利益更為重要的事情。阿爾豐斯以一種憐憫的眼光看著甲板上的十字軍,他並不厭惡這些人,因為他們是戰爭中最為普遍的灰燼。


    "斯蘭姆的狗給我滾出來,你們的安拉是個婊子生的雜碎..."壯漢高聲叫罵起來,同時留意其他人的反應。他是想通過侮辱對方信仰的方法盡量查出是不是存在敵人。


    沒一個人答理他,所有的船員都在忙著手裏的工作。


    "先生,恐怕你的叫聲再大上十倍也沒用,我說過,這艘船屬於中立國。"莫妮卡冷冷說道,換做哪一個船長都不喜歡在自己的船上發生這種事,"同時,提醒你一句,別讓你的無禮舉動影響到倫特爾和杜基國家之間的密切關係。如果你想強行下艙搜查,所有的後果將由你來承擔,作為一個船長,我不會允許自己的私有財產受到任何威脅。"


    "好吧,美麗的女士,您的威脅讓我心膽懼寒。不過在你們離開港口之前,都將受到我們的監視。"壯漢高傲的仰起頭,對莫妮卡的態度遠沒有像對布蘭克那麽客氣,表麵的妥協實是變相的威脅。他向同伴一招手,所有的十字軍迅速撤回巡邏艇,並沒有強行進入船艙進行徹底搜查,顯然他已經考慮到這樣做所帶來的後果。


    布蘭克回過頭,阿爾豐斯看到隊長的眉心緊堆在一起,想不到他原來還是個貴族騎士,而且還來頭不少,凱瑟琳和洛卡想來也不會是平民階層。阿爾豐斯暗罵自己反應遲鈍,和武僧學院院長有交情、吃過魚翅的人物,身份也不會低到哪去,就連海爾曼這種身份設宴時也沒有用到珍貴的魚翅作為菜肴。可這幾個貴族到沙漠去幹什麽?雖然他們的武技比普通人要強上很多,但並不足以進行高危性的冒險活動,就身份而言,他們也用不著這麽做。


    盡管疑問再多,阿爾豐斯也隻是笑了笑,如果他們樂意將原委說出來那自己不必開口,如果有不得以的苦衷,那自己也不必對每件事都刨根問底。


    洛卡拍拍阿爾豐斯的肩膀,"別讓無聊的家夥打攪我們的興致,他們除了錢之外已經看不到其他東西。"


    "那麽信仰呢?難道連他們的信仰也是表麵上的?"阿爾豐斯反問了一句,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奈落,那些企圖從他手裏獲得力量的人是不是也和十字軍的人一樣?


    "絕大部分是,不過,我想你絕不情願看到真正的狂熱者。"洛卡不由得苦笑起來,看來他這時候的心情遠遠比不上冒險時來得暢快淋漓。


    飛魚號一直朝馬薩雷港口駛去。船上的氣氛壓抑異常,在十字軍的監視下所有人幾乎都停止了往日那種愉快的交談。


    莫妮卡來到阿爾豐斯身邊,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美麗的女士,您舍不得我了?"阿爾豐斯學著十字軍的口氣,反正分別在即,恐怕以後也沒有什麽機會再和她見麵。


    "你覺得對麵這片大陸能夠容忍像你這種人?那裏並不是塔隆,沒有信仰的人會被看當作異端分子。廣闊的海洋難道還比不上沉悶的陸地?請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隻要點一點頭,你就是飛魚號的主人,擁有梭羅人的航標,將來這片海域都將屬於你。"莫妮卡正色說道,沒有半點嘲諷的意思,野心勃勃的她意圖以女主人的身份控製這條水道。不知道她心裏是為自己還是為了所屬的組織,恐怕還是前者多一點。


    "仁慈的主啊,請您饒恕我的罪行,我將對你的子民不離不棄。"阿爾豐斯端端正正在胸口劃出一個十字,臉上的表情比剛離開的十字軍劍士還要虔誠百倍,"在將心剖開之前,誰能指證我是個異端?"


    "祝您好運,阿爾豐斯。"莫妮卡微笑著,"可能我的身體加上飛魚號還不足以打動你那鋼鐵一樣的心。"


    "是的,如果你的組織開一個更具有誘惑力的條件,說不定我會答應加入。"阿爾豐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著。每個人都有一個應有的價碼,他想知道現在自己已經到了哪個價位。如果在神官和死神麵前沒有選擇的餘地,那麽現在自己已經可以站在對等談判的角度上看待莫妮卡的招攬。


    "我知道很多事瞞不過你,隻是我無法再加重籌碼將傾向你的天平調整過來。"聽得出莫妮卡的語氣中略存遺憾,"不過,我相信頭頭們會開出令你滿意的條件,或者,事實將會讓你相信在這裏下船是一個愚蠢的決定。再會。"


    難道這真是一個錯誤?阿爾豐斯笑笑,"每一個決定都有本身的道理,並不存在愚蠢或者明智,這兩個詞隻有事後發表評論的人才會使用。祝您走運,莫妮卡船長。"他的決心一旦下定,那就絕不會輕易更改。


    飛魚號在碼頭邊放下跳板,傭兵們和四十一個女孩來到這個蘭西帝國南部第一港口,結束了這次令人畢生難望的海洋之旅。飛魚號還有半日的時間,莫妮卡帶著四個水手下船采購新鮮蔬菜,雙方一起進入城鎮。布蘭克再次對船費的事表示極度歉意,莫妮卡則很有量度的回應說自從在那個山洞裏將她父親的遺骸帶出來之後,費用的事情已經一筆勾銷。


    幾個戴著皮帽的小孩子在街上來回追逐,紅撲撲的小臉上溢洋著遊戲的歡愉,街旁到處張貼著招人入伍和進行聖戰的檄文,上麵用通用語寫滿了慷慨激昂的言辭,不少傳教士和十字軍站在旁邊進行不知疲倦的解說,極力鼓吹東方的富饒和消滅異教徒的必要。在街道上行走的大部分都是婦女,除了老弱病殘的男人差不多看不到成年男丁,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用小扇掩著鼻端乘坐豪華的馬車從街道中心急馳而過。


    去弄馬車的洛卡空著雙手走回來,這裏的馬匹車輛全部被征用,要到蒙利埃必須依靠自己的雙腳。這個城市竟然已經全部動員起來,每一個人都被煽動著想要去東方殺人致富,隻因為主說:消滅異教徒的人不但能免罪,死後靈魂還能升往聖潔的天堂,在神的庇護下享福。


    "該死的教廷,他們還沒有吸取前兩次的教訓,看哪,全部的人都瘋了,他們哪是想去進行聖戰,全都是一群做著白日夢的白癡,那些窮光蛋貴族們也想為自己謀求一個美麗的莊園,用自己和別人的鮮血來澆灌盛開的鮮花。"阿爾豐斯第一次聽到了布蘭克的咒罵,這個正直的人即使麵對徘徊在生死之間的困境也沒有一句埋怨的話,現在卻在低聲辱罵自己的同胞,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碎殼,"阿爾豐斯在心中默念著夜影的名字,"你感覺到現在外麵的情景了嗎?神祗們怎能會允許這種荒謬的事情出現?"


    "不奇怪,別以為那些天堂山裏標榜善良的白豬們真的那麽純潔,這僅僅是在進行一場信徒的爭奪戰,白癡耶威被驅逐出天堂山進入星界,無聊的時候才創造出了現在的西方大陸,你別將天堂山和天堂混為一談,前者是一個神居住的地方,而天堂隻是身在星界的耶威為自己創造的神域。那個卑微的家夥在主人麵前一無是處。"碎殼的答案讓阿爾豐斯滿頭霧水,反正知道天堂山和天堂不是同一個地方就已經足夠。


    躲藏在次元袋裏的碎殼越說越來勁:"要不是耶威那個自大狂躲到星界,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極力想得到他神格的家夥不是一個兩個了,也虧他弄出個神域,就隻能保住這個小小的世界上的信徒。"


    "是不是每個神都能像他這樣幹?打不過就逃,難道耶威的對頭沒到星界去找他麻煩?"阿爾豐斯打不過別人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逃,不逃才是呆瓜。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星界十分特殊,在那裏的神祗沒辦法對自己控製的世界進行有效聯係,失去信徒的支持,神力也會逐漸衰竭,最後變得什麽也不是。耶威所創造的神域裏恰好有一條通道和這個世界發生接觸,才令他不斷得到信徒的支持以維持下去。通往耶威神域的路,在這個世界上也被叫做天堂的階梯。現在想來他也真夠悲哀的,堂堂一個強力神祗僅能得到一個世界上其中一塊大陸上的人的信仰,而和他同樣地位的其他神祗擁有的信徒卻是不計其數,這在天堂山是淪為笑料的事。"碎殼邊說邊笑,別人的痛苦正是他開心的源泉。


    阿爾豐斯聽得一頭霧水,這並不是他所關心的事情,搶劫別人的財富還不如去用自己雙手通過被世人認可的渠道獲取。


    物價飛漲是十字軍為這個城市帶來的另一個好處,所有的麵包店老板都愁眉苦臉,因為供應給軍隊的食物是免費的,他們手裏的欠單白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兌現,所以不得不抬高麵包的零售價將自己的生意維持下去。阿爾豐斯花費完七十個金幣才將所有人五天的口糧收集完畢,走陸路需要預留更多的休息時間,而海路則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穿過城鎮,布蘭克他們沒有過多的停留,直接出發前往蒙利埃,熱鬧非凡的馬薩雷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眾人身後。阿爾豐斯被路上放養的嗷嗷直叫的奶牛和蔥蔥綠茵迷住了,周圍全是青草地和收割後的麥田,一眼看不到盡頭,隻有一條小道在腳下往前延伸,低矮的民房在朦朧的雨絲中若隱若現,展現在他麵前的是真正的田園風光。如果沒有戰爭的波及,在這裏定居倒是一種十分愜意的生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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