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潛船已經穿過深淵之門,現在,主物質位麵失去了它的蹤影——而且按照計劃,是永遠失去了它的蹤影。深淵之門表麵再一次回複“平靜”,那漆黑如墨平整如鏡的界麵上看不出絲毫剛才的漣漪,事實上,當深潛船完全沒入這道大門之後,它就以非常不科學的方式瞬間切換到了平靜狀態,顯然,這道門是不符合現實世界的各種物理常識的。


    隻有探測器上傳回的信息表明,深淵之門仍然在釋放著剛才那次“入侵”之後的餘波,這道門的活躍度在過去的幾分鍾裏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左右,有三座幽能方尖碑過載,暫時停止工作。不過現在這種活化已經重新被壓製下來,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專家團隊們可以稍微鬆口氣了。


    從深潛船上傳回來的信息已經斷斷續續,但由於還沒有遠離大門,它仍然和主物質世界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係,高功率的內置天線頑強地工作著,盡管這種通訊方式注定堅持不到它傳回有效信息的一刻,但至少現在,它能滿足一下我們對於深淵內部情況的好奇心。


    全息投影畫麵上,不管哪個角度,都隻有一團團不斷湧動的黑霧,如同風暴漩渦,這個畫麵同時還在劇烈震蕩,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高度先進的深潛船變成了一葉簡陋的古代小舟,在漆黑的風暴中與風浪搏鬥,隨時都有傾覆危險。“為什麽畫麵一直在抖啊?”淺淺感覺有點頭暈眼花,“是船在抖?”


    “不……深潛船的姿態是穩定的,它非常平穩,最敏感的傳感器也沒有感應到船身受到外力衝擊的信號,”塔維爾皺著眉,她的思維核心中正在飛快地處理從深潛船送來的第一手資料,然後將這些資料交給兩個伺服主機做後期處理,麵對全息畫麵上詭異的震蕩感,她也很是困惑,“難道是幹擾?”


    “幹擾不會形成這樣的現象,幹擾下的畫麵會出現雜波,而不是整幅畫麵整體晃來晃去,”珊多拉看上去相當凝重,“不對……深潛船沒有抖動,也沒有幹擾……深淵在震蕩?是那裏麵的整個空間正在震蕩?”珊多拉話音剛落,姐姐就抓住了一個小細節,她看向珊多拉:“你去過那裏麵,應該知道深淵之門裏麵是什麽樣子吧?現在這景象跟你看過的不一樣?”


    珊多拉搖著頭:“不一樣……我說不準是不是當時自己意識不清所以沒記清楚,但我記著深淵內部絕對沒有這樣震蕩的現象。事實上在深淵裏麵,你受不到實際的物理衝擊,所有傷害都建立在某種‘概念’層麵,所以這種畫麵震動……如果不是設備故障,我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可以確定深潛船已經順利進入深淵領域了,那些旋轉的迷霧就是證據,我曾經跟它們打過交道,這些迷霧介於實體和虛影之間,是深淵最普遍的本體,當它們進入現實世界之後,就會變成那種二維平麵的花紋,但在深淵之門內,它們看上去是三維結構……這些東西跟我記憶中的一樣,說明深潛船就位於當時我所處的那種環境裏。但周圍這些抖動是怎麽回事?”


    “深淵好像是個大洞穴,現在正在大地震……”淺淺咬著下嘴唇,試圖用她豐富的聯想能力來解釋現在的情況,在很多時候,她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反而總是能從某個角度切中要害,我想這可能是我們要麵對的問題也不怎麽著邊際的原因吧。不過這次,還沒等她想出個說法,畫麵就突然開始平靜下來了,“啊,震動停止了。”


    從深潛船傳來的畫麵迅速穩定下來,重新變得清晰,我們幾個麵麵相覷。


    “剛才那算是什麽?難道真的是深淵空間本身在動蕩?它以一個整體的方式震蕩……這不符合常識……好吧,在那裏好像什麽都不符合常識,”珊多拉嘀咕著,“看來咱們的深潛船運氣真好,它剛進去就正好遇上一種從未有人觀察到過的深淵‘奇觀’,整個世界如同鼓麵上的沙粒一樣震動不已。”


    “我們正在觀察一個新天地,最好不要做出任何既定結論,”塔維爾以一個科學家的角度建議道,“以完全中立的角度,單純地記錄畫麵和數據,這是麵對新領域的時候最明智的處理方法。”


    “知道知道,你是科學家,這個你負責,”我趕緊打斷了這個學識非常了不得的眼鏡姐姐,好麽,自己打小最怕的就是上理論方麵的課了,塔維爾真要科學家之魂燃燒起來了,她可不管眼前聽課的是不是皇帝,“現在告訴我,深潛船的狀況怎麽樣?”


    “隻能說運行正常,”塔維爾的匯報很簡單,“深潛船上所有設備監控都是它自行判斷的,向控製台反饋回來的信息隻有正常和不正常兩種設備報告,以及簡單的護盾報告,這是為了節約帶寬。”將設備例行檢查的工作完全交給艦載ai,可能地球人覺得不太保險,但希靈使徒會覺得習以為常,那些艦載ai的聰明程度遠遠超過人工,而且在深淵那種環境下,即便設備除了問題也不可能派人去修,所以倒不如完全將維護工作交給船裏麵的主機和自律機械們,還能節省寶貴的帶寬,將下麵的情景傳回來。


    我們放下心來,隨著深潛船的視角繼續前進,看著它靠近那些迷霧,繼續前行。畫麵的清晰度不高,而且卡頓嚴重: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帝國設備上看到這種情景。


    深淵領域內的空間扭曲,古怪,坐標混亂,深潛船在這樣的環境中前進是相當困難的,它需要每前進一步就重新計算周圍當前的數學規律,然後調整自己的位置,因為這些位置每隔幾秒鍾就會打亂重置一次。如果說虛空中是沒有坐標,因此航行要建立在特殊引擎基礎上的話,那麽深淵裏就是有坐標,但每一個坐標都隨機分布而且幾秒一換,比虛空航行技術難度似乎低了點,但卻給人不少無法解決的麻煩。深潛船在這樣的環境裏需要如同跳蚤一樣“蹦”著前進,每隔幾秒鍾向前推進一點,然後在坐標混亂開始的時候停下,依靠數學修正來穩定自己的位置,等空間稍微穩定下來再向前竄一下。那裏癲狂的空間結構讓我感覺抓心撓肝,卻讓科學家們顯得興高采烈,塔維爾一刻不停地記錄著那些嶄新的數據,看向下層平台的時候,我能看到她的數個質量投影正在和周圍一群助手或者高級科學家激烈地討論,偶爾她們還互相討論,然後倆質量投影就會特震驚地對視一下,趕緊扭頭繼續跟別人討論問題……


    “塔維爾,你就不怕自己有一天精神分裂掉?”我嘴角抽搐地看著這位眼鏡禦姐特立獨行的工作方式,尤其是看到她的兩個質量投影差點自己跟自己討論起來的時候,我比那倆投影還震驚咧。


    塔維爾想了想,突然麵露喜悅:“屬下很期待那一天,那時候屬下就把自己分割開,再重做一個容器,然後陛下就能獲得兩個首席技師了。”


    我去!科學家的腦袋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樣,我覺得塔維爾一定是將精神分裂的概念給弄錯了。


    “看樣子深潛船的護盾運行不錯,它剛剛拋掉兩層護盾,內部重新生成的護盾順利頂了上去,設備負載率在這個過程中隻提升不到百分之十,然後幾乎是瞬間回落,”塔維爾接收到深潛船傳來的護盾報告,微笑起來,“源能礦提純製成的能量栓工作情況異常良好,它幾乎能承受任何強度的瞬間能量流,陛下,這是您的力量。”我心說我的力量目前主要體現在對石頭和鳥的催化作用上——所以在下一個晉升現象出現之前你就別提這事兒了。


    從深潛船傳回來的畫麵其實並非直接視圖,就和在虛空中一樣,深淵內沒有可見光,也沒有其他能被有序接收的波或者場效應存在,一切有序的物理效應——比如電磁波,引力,輻射,還有能量守恒,都在深淵領域內被打個粉碎。因此深潛船在“拍攝”畫麵的時候實際上是用自身搭載的設備進行了一番處理。它利用艦首的一組虛空擾動器向四麵八方釋放出全頻段廣播,然後在一個極端的瞬間之後觀測這組全頻段信息,這時候後者已經被深淵嚴重破壞,艦載主機將破壞後的信息快照和之前釋放出去的原始文件進行比對,將其破壞程度消減二分之一,從而描繪出四周的“環境”,信息遭遇完全破壞的區域為高度危險區,可以視作能讓船隻沉沒的暗礁,信息較為完整或者仍然能辨識的被確認為相對安全區——那裏仍然有風暴,但船還承受得住。同時深潛船將這些盲人摸象般拚湊起來的畫麵處理成我們可以看明白的景象,那就是全息投影上那些或大或小或實或虛的迷霧了。這種觀察方法是珊多拉提供的,當年她進入深淵之門之後根本辨不清眼前的一切,四麵八方隻有無盡黑暗和無處不在的破壞力量,直到她成功控製住了汙染自己的深淵力量之後才意識到應該如何在這片瘋狂的世界張開眼睛,也正是由於珊多拉的這些建議,塔維爾才搞明白深潛船原型上那些虛空擾動器的作用,並將其複原了一套出來。


    根據現在看到的景象,深淵裏麵是個相當單調荒涼的世界——或許那裏有空間,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在那種空間環境下長時間存在吧?


    “真是毫無意思的地方啊……”淺淺不滿地嘟嘟囔囔,“如果我在那裏麵呆著,大概一會功夫就無聊瘋了。這些迷霧沒有盡頭的嗎?”


    “深潛船才剛剛進入,現在其實還在大門附近徘徊,”塔維爾一邊檢查傳回來的信號一邊答道,她顯得有些憂慮:那些信號現在已經越來越弱,而且出現了丟包的現象,這不是個好兆頭——或許用不了幾分鍾,深潛船就要和現實世界完全失去聯係,“或許您想聽聽這個?深淵裏麵的‘聲音’。這東西已經開始讓專家團隊困惑不已了。非常非常不對勁的東西。”


    塔維爾切換了另外一個頻道,於是觀察平台被一陣非常古怪的低沉回響所籠罩:那聽上去好像是一隻巨大的動物正在挪動腳步,先是一連串低沉的重物摩擦聲,然後是沉重的一次撞擊,循環往複。“這是設備模擬出來的聲音信號,假如深淵有背景音,應該就是這樣的。但實際上這些聲音並不存在,它們是很多雜亂無章的信息碎片拚合起來之後形成的雜波,我們用所有已知的方式過濾這些雜波,最終唯一能通過終端表現出來的就是這些聲音。理論上是這樣。”


    我很驚訝:“聽上去好像很有規律?”不管什麽時候,深淵裏麵出現可以跟“規律”倆字沾邊的東西都是讓人驚訝的,我注意到附近有幾個高級助理技師都正在緊張激烈地討論著,或許他們也在根據這些“聲音”爭論不已。


    “這不合邏輯!”塔維爾斷然說道,“我的助手們正在檢查是不是設備出了問題,這已經是深潛開始以來第二次讓人不解的信號了,第一次是那陣震動,第二次是這些隱藏著規律的雜波,在任何已有的數據庫中都沒有這種記載!”


    塔維爾顯得很是在乎這些信號,但我有些不以為然:“這是我們第一次派深潛船,發現什麽意料之外的東西應該都是可能的吧?”


    “不,不是這樣,”塔維爾搖搖頭,“現在我們所收集到的信息其實在已有數據庫中也能找到樣本,即便不向深淵之門發射深潛船,我們也曾經用別的手段探測過那裏麵,可是當初探測到的情況和現在反饋回來的東西根本不一樣……”


    姐姐突然問道:“當初?當初是什麽時候?”


    塔維爾想了想:“舊帝國時代……屬下指的是舊帝國遺留至今的數據庫碎片,裏麵也有一些關於深淵環境的探測報告,雖然參考價值不大,但也肯定和現在您看到的這些東西不一樣。”


    看樣子塔維爾遇上一個讓她非常困擾的技術難題,然而我可能是幫不上忙的,隻有淺淺似乎有所聯想,她眼神飄來飄去,這是淺淺v2.0版思考程序啟動的先兆:“深淵會不會隨著時間推移發生變異了?舊帝國觀察到的東西,說不定現在已經沒了。”


    珊多拉聳聳肩:“變異?它幾千億年都沒有變動過,最近有什麽事能讓這麽個東西變異?”


    淺淺頓時叫道:“比如虛空大災變!”


    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空曠的觀察平台上,隻有那一陣陣循環往複,充滿規律性的低沉轟鳴聲在不斷回蕩——這是從帝國有曆史以來從未有人聽到過的,來自深淵的聲音,混亂了不知道多少千億年的深淵在有規律地呼吸著。


    眾人將所有目光都投在了淺淺身上,後者不由自主一縮脖子,下意識地重複道:“比如虛空大災變……”


    “塔維爾,你確認舊帝國殘留的數據庫中沒有記載現在深潛船遭遇的情況?”珊多拉看著我們的首席科學家,神情肅穆,“我要你檢索所有能找到的舊帝國碎片,確認這種聲音,以及剛才那陣震蕩,都沒有人觀察到過。”


    “是,您的意誌。”塔維爾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隨後她的一個質量投影急匆匆地從工作區跑向了傳送器——真是方便的能力。


    “另外,把深潛船的藍圖再看看吧,”姐姐想了想,輕聲補充了一句,“萬一是設備設計有缺陷呢?可能我們沒考慮到深淵裏的環境,有東西故障了。”


    塔維爾同樣毫不遲疑地行了個軍禮:“是,您的意誌。”於是又一個質量投影急匆匆地從工作區跑向了傳送器。


    淺淺咬著嘴唇想了半天,舉起手來:“另外,父神不是帶過來那麽多神界觀察記錄嗎?那裏麵有跟深淵環境相關的東西吧,你看看有沒有跟現在情況相關的記載,他們持續觀察了這麽多年,而咱們已經中斷好幾萬年了。”


    塔維爾繼續聽令,又一個質量投影跑出去了。


    我想了想,覺得應該補充一句:“我說……”


    塔維爾還沒開口,林雪先一腳踹過來:“你們幾個折騰人呐!不能湊一塊說完?”


    我一把抓住了這丫頭的腳腕子:“我就是想問問這試驗估計得持續多長時間!”


    林雪一隻腳在那蹦著,另一隻手掏出個平底鍋來指著我的腦袋:“我數到三啊!三!”


    “砰!”


    你不是說數到三麽……


    和深潛船之間的聯係越來越微弱,很快就到了時斷時續的程度,各級工作小組在這之前就做好了所有數據的保存和備份,以防止萬一深潛船所有的數據庫都沒打撈上來,我們手裏還有最後的反饋資料可用。最後,深潛船和現實世界的聯係終於徹底斷絕,它給我們發來的最後一幅圖像是一團光怪陸離,如同海上山峰的迷霧,它正在向著那團迷霧進發——不知道在穿過這團霧之後它會遭遇什麽。


    信號徹底中斷之後,我們所能做的就隻剩下等待了。以及,看看塔維爾可以從古老的信息碎片中發現什麽東西。(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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