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初次接觸的時候被老爺子稍稍懷疑了一下,但現在誤會解除,我發現老村長還是挺健談並且友善的。他先是很好奇地問起關於周遊世界的事兒,我沒敢胡謅太多,接下來他又問冰蒂斯關於咒術的事兒,冰蒂斯也沒敢胡謅太多,最後老村長開始問我平常怎麽照顧小孩兒的(指潘多拉姐妹),這個我擅長,不過還沒來得及胡謅多少,老爺子就不問了……


    最後話題還是回到黯月戰爭和“世界即將變天”這件事上。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名叫科托的鄉下老人盡管沒太多見識,卻對這個村子有著很深的感情,他知道黯月戰爭一旦開始自己生活的村子就不可能繼續安寧下去,但現在他無能為力,便隻希望這一天能晚點到來——這也是他對村裏出現陌生人疑神疑鬼的原因,說白了就是老頭有點神經緊張。


    因為我和冰蒂斯已經從羅恩那裏了解到很多曆史常識,現在跟老村長談起黯月和神話也能有來有往,我們以一群富有同情心的異鄉人身份感歎了一番戰爭對普通百姓的摧殘,老爺子忍不住抬頭看向那聳立在村莊前的壯闊山脈:“這次的仗一打,村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下來。聽說帝都已經把國立騎士團調到邊境,他們肯定是要在長橋山南北兩頭的那倆要塞駐紮下來的,村子就夾在兩個要塞中間,騎士團要就近征兵肯定也不會放過這邊,等征兵的人來的那天,鬆林村的安穩日子也就到頭了。”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哈薩德公國和剛鐸帝國這兩大人類王國都在把軍隊囤積到長橋山脈兩側:西邊的哈薩德公國有部分先鋒軍已經就位,東邊的剛鐸帝國也已經大軍調撥。兩個國家被一道山脈阻隔,山脊線就是邊境線,所以表麵看上去這樣各自屯兵邊境倒好像是準備開戰的樣子,但我知道這是為了應對黯月(起碼人們公認如此),那這個長橋山脈到底是個什麽所在?


    長橋山脈……長橋……連接地月的長橋……難道是這個意思?


    “長橋山脈是黯月戰爭的大前線呐,”我用話旁敲側擊,想打聽這個長橋山脈跟神話故事裏那道連接大地和月亮的“長橋”有什麽聯係,“說起來,沒人知道黯月民是怎麽來地麵的麽?”


    “隻知道他們是從已經被切斷的通天橋過來的,但他們到底怎麽啟動這座橋的就沒人知道了,”老村長捋著胡子,“通天橋以前連接著大地和月亮,但在女神一劍砍下去之後,大地這端就隻剩下兩個斷茬,分別在長橋山脈的兩端——你們知道咱帝國在邊境線上有南北兩座要塞,這兩個要塞就遠遠地監視著那倆斷茬,每次黯月上的人打下來,那兩個斷茬都是最大的傳送點。地麵上其他地方也會出現黯月的小傳送站,但我聽老人們說過,所有黯月傳送門都是那兩個斷茬提供能量的,隻要南北兩個要塞各自多支持一會,黯月軍隊就沒精力打開太多傳送門,咱們就能支持到女神來了。”


    長橋山脈果然是當年那道“長橋”的遺址!我想象著它大概等於一個巨大的長條橋墩……


    不過所謂“連接大地和月亮的長橋”當年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還是讓人挺費解。我是知道那個“女神”來曆的,自然不相信是女神創造了這個世界,也不太相信是女神創造了天地連接橋。那東西很可能是這兩顆星球的上一季文明留下的東西:此類事件屢見不鮮。我一開始以為那是一座保質期超長的太空電梯,因為太空電梯確實符合“橋”的特點,很容易被當地人形象化地接受,但現在根據老村長的說法,那東西倒好像是一個行星間傳送裝置了。


    我突然想起什麽,扭頭看了冰蒂斯一眼,後者微微點頭,在精神連接裏說道:“妾身已經讓兩個虱子精飛去偵查山脈兩端,不過它們還不會傳送術,飛起來速度有限,現在又是從內陸折返過去……大概明天中午前後能到吧。”


    我點點頭,心說那頭二貨狐狸總算起到點作用:她“孵出來”的這些虱子精當智能探針倒是挺好用的,而且還有進化功能,並且據我觀察你要用個布袋子把它們裝起來,它們也能照明……


    淺淺眼珠骨碌碌一轉,突然問道:“對了老爺子,你說黯月戰爭已經打了五次,中間每次都相隔數百年,這麽長時間怎麽就沒能把地上那倆橋墩子……額我是說斷茬,沒人把那倆斷茬解決掉呢?”


    “女神造的東西,哪那麽容易拆掉,”老村長一拍大腿,“別說拆掉它們了,在結界打開之前咱們地上人連那玩意兒的內庭都進不去。而且女神幾次來封印黯月,都沒把通天橋給徹底拆掉,說明那兩個斷茬是咱這個世界的根基,萬萬拆不得的——反正教義上這麽說。”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哪怕自己提出女神為何不徹底消滅黯月民、為何不徹底修複這個世界的故障、為何不把黯月更嚴密的封印起來等等尖銳問題,老村長也肯定會用“反正教義上這麽說”來回答,於是幹脆不問這些問題了,轉而聊起閑話來。這時候正好傻大個的身影在遠處映入我眼簾(力大無窮的他正在幫人扛家具),我順手一指:“大個子的力氣是真大啊!一拳能直接把熊怪打死。”


    提起傻大個,老村長臉上的皺紋都快笑成花了:“要不我們都說他興許是山地蠻人轉世呢——誒你們可千萬別跟外人這麽說啊,這就是個玩笑話……”


    我知道山地蠻人是現在的黯月各族之一,而且是當年掀起世界大戰的“原罪民”,他們以神力和天生巫術著稱,傻大個的一把子力氣被調侃為山地蠻人轉世自然也沒什麽奇怪,隻是現在多事之秋,黯月民的相關話題已經成禁語,老村長順口說出來之後就趕緊補救:老爺子還挺謹慎的。


    我擺擺手渾不在意,別說傻大個壓根就是個普通人,哪怕他真是山地蠻人轉世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他現在那缺心眼的程度像是能毀滅世界的主麽?


    提起那個憨厚老實的大個子和他養的通靈神貓,淺淺就忍不住有話題:“他要是能去我們那就好了,我們那有一群亞特蘭蒂斯人,各個都頂天立地的,傻大個在裏邊興許剛過殘障線,還有他那隻貓,那貓真神呐,早起我還見她掃地擦桌子呢。”


    “亞特蘭蒂斯?大概是南方的哪個地名吧,沒聽說過,”老村長撓撓頭發,“不過傻大個跟他的貓那是村子裏無人不知。他倆前幾年剛來村裏的時候這邊正鬧獸災,林子裏的野獸過冬沒吃的,都來偷村人家的牲畜跟幹肉,還咬傷了幾個人,當時傻大個路過這兒,連村子的地名都還沒打聽呢就聽說了這事,直接愣頭愣腦地跑林子裏跟那幫野獸‘談判’去了。他找到一大群黑狼,也不跟它們打,就把它們挨個摁在地上跟它們講道理,告訴狼群說來找吃的可以,但不能糟蹋人的院子也不能傷人——畜生哪能聽懂啊?可是黑狼撲上來咬他撓他都不管用,反正他就挺有耐心地把那些黑狼都給挨個摁在地上。狼群想跑都跑不了:傻大個跑的比風還快,手腳更快。這麽折騰了整整兩天兩夜,林子裏最大的狼群讓他嚇死三成,累死三成,剩下四成現在已經改吃素了。當時‘談判’的情況是傻大個回來之後小黑給周圍人描述的:那隻貓嘴皮子比我還溜,並且‘談判’的餿主意也是那隻貓給出的。然後他們倆就出名了,還幹脆在村裏住了下來。”


    “傻大個不是這兒本地人?”我有些意外地問道。


    老村長捋著胡子微微搖頭:“不是,他是從南方來的,老家好像在雲霧國,那個小國家你們去過吧?人都很高大,而且經常出遠行者,因為雲霧國有些地方還留著成年之後要遊曆十年才能返鄉的規矩,不過現在黯月戰爭眼看就要打起來,也不知道這個規矩會不會暫停一下。聽說傻大個的家裏人都不在了,他不等成年就已經到處遊蕩,那隻貓還是他在路上撿的。當初他幫了村子裏的大忙,我們都勸他幹脆在村裏落戶,他就是這麽住下的。不過現在那大個子已經算村裏人了,他在這兒可是個大人物。”


    “哦——”淺淺趴在桌子上看維斯卡和潘多拉用骨頭片擺拚圖,一邊拖長了聲音哦起來,“那傻大個不是他本名吧?他真沒名字?”


    “嗨,他就說自己叫傻大個,也隻認這個名字,”老村長一擺手,“那是個可憐孩子,聽說他家爹媽死得早,家裏什麽都沒留下,大個子在老家的時候是鄰居有一頓沒一頓地輪流給養大的。那孩子有點木,爹媽死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記住,時間長了,周圍人看他長得特別壯,腦子又笨,幹脆叫他傻大個了,他就頂著這個名字到處跑。不過影響也不大,賤命好養,我們鄉下這地方也不計較這亂七八糟的,知道誰是誰就行了。”


    我們幾個連連點頭,對新認識的大個子朋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老村長閑聊了一會之後時間也就不早了,這聚會是上午開始,結果不知不覺熱鬧了整整半天,現在已經是下午兩三點的樣子,廣場上的人早就散的幹淨,隻有幾個小孩子跟幾條土狗樣的動物在土地上跑來跑去。傻大個幫著收拾完別的桌椅最後才來我們這兒,他肩膀上扛著通靈神貓,跟老村長甕聲甕氣地打招呼:“村長,俺收拾桌子了,這桌子是你家的吧?”


    我跟冰蒂斯等人紛紛起身閃到一邊去,維斯卡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的骨頭渣拚圖:她已經快把一副1024x768的清明上河圖拚出來了,潘多拉則在清明上河圖旁邊加了好幾百個扛槍架炮的外星人準備入侵大宋——這倆熊孩子簡直是要逆天!我一不小心又想起了她們第一次學著堆雪人,結果造出一座新天鵝堡的事兒……


    但最後維斯卡還是乖乖地把骨頭渣子掃了下來好讓傻大個把桌子搬走,我們在旁邊忍不住發出一陣惋惜的長歎:又一個天才兒童被扼殺了。


    一個白天這就過去了大半,下午我們是在傻大個家的院子裏開“招待會”消磨過去的。這個鄉下小村有著緩慢的生活節奏,再加上由於傻大個的“強勢貢獻”,村裏的獵戶們正好也放了一天假,無所事事又好奇心頗重的村民們便都來到傻大個家,想跟“見多識廣的學者一家子”打聽打聽外麵的事。經過這兩天的接觸,當地人已經發現我們一家子其實特別好相處了。我和冰蒂斯正好也有成噸的事情想跟當地人了解,自然來者不拒。一開始我們還有點頭疼該怎麽假裝自己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學問家,不過慢慢地我發現一件事:眼前這些人其實隻是帶著一種山區看城裏的新鮮感來湊熱鬧的,他們並不知道你胡謅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是真是假,也沒有真的跑去查證這些事情的可能:事實上這裏的大多數人一生都不會踏出鬆林村的輻射半徑。所以哪怕你說點再離奇的事,隻要跟他們解釋那是遠方神秘國度的東西,這些人就都能心滿意足地接受:反正他們也隻是聽個熱鬧而已,你就是真給他們編故事,他們隻要聽高興了也不會計較。


    後來我都覺得哪怕自己當著他們麵摸出個手機來看時間都沒啥大問題,對鬆林村的大部分人而言,帝都法師手裏的水晶球跟地球人手裏的諾基亞其實區別不大,總之都看不明白……


    於是我就跟他們講亞特蘭蒂斯跟阿瓦隆的日常生活,說的越遠越玄乎越好:越是這樣的話題就越容易展開,而且村民們正想聽的也就是這種東西。


    半天的接觸之後,我們終於是打聽到了理論上在這個村子能獲得的一切情報,包括這地方誰家媳婦打孩子以及誰家爺們怕老婆的事兒都打聽清楚了:後麵這類問題主要是由淺淺負責溝通的,我完全不理解淺淺關心事物的角度到底怎麽回事……


    “俺們村裏人都挺好的吧?”等把最後一批上門“聽課”的閑漢懶婆送走之後,傻大個關上院門笑嗬嗬地跟我們說道,我們坐在院裏那一排石墩子上,喝著傻大個用不知什麽野花野草泡出來的“茶水”,一邊使勁點頭。通靈神貓在院牆上竄來竄去地追著一隻小飛蟲,這時候看閑雜人等都離開自己“地盤”了方才跳下來,貓臉上帶著不爽的表情:“我的下午覺都被攪合了,你們來了就沒一件好事。”


    傻大個彎腰把小貓揪起來:“小黑,要對客人禮貌。”


    “沒事沒事,”淺淺使勁擺著手,兩眼放光地看著小黑貓,“你讓我抱抱她唄?”


    那通靈神貓已經見識過淺淺的威力,知道眼前才是一隻真正boss級的貓科動物,頓時脊背上的毛根根直豎,弓著腰在傻大個手上呲牙咧嘴:“愚蠢的人類你別過來!你過來我撓你!”


    周圍所有人都看著這倆貓科動物嗬嗬直樂:我一直覺得淺淺和大小姐一樣都是屬貓的,不同之處在於大小姐是那種從小睡天鵝絨軟墊,在別墅區裏長起來的貴賓貓,時常帶著一種淩冽的氣息,但也有三五分的野性和調皮,而淺淺屬於那種剛會跑就開始滿胡同亂竄的中華田園貓,最大優勢是特別能上躥下跳。反正這倆不論哪隻都比隻會說話的小黑有戰鬥力:淺淺嘴皮子也不慢……


    貓一樣的妹子和妹子一樣的貓對峙了一會,最後以淺淺突然被牆角放著的兩張獸皮轉移注意力告終。小黑跳到地上長出一口氣,用尾巴在空中甩了個圈,抬頭看著我:“你剛才編的那些故事都怎麽想出來的啊?聽上去還跟真的一樣……”


    我和冰蒂斯刹時間一愣,這隻黑貓出人意料的一句話簡直嚇人:她竟然能聽出那些“遠方國度”的故事是假的!


    隻有傻大個還滿臉什麽都不明白的樣子,他一邊撓著頭發一邊來回看著:“啥跟真的一樣啊?學者老爺剛才說的有假啊?”


    “不全是真的,”我尷尬地笑笑,一邊偷眼用餘光打量那隻小黑貓,結果竟然發現後者同樣在打量這邊,明明是隻貓,那雙碧綠碧綠的眸子裏竟然閃爍著跟人類眼神差不多的複雜光芒,不過幸虧我也算久經考驗,隻要把這個滲人的眼神無視了就行,“有一部分確實是在遠方的見聞,但還有一部分就純粹是神話故事了,都是在各地雲遊的時候從當地收集的民間傳說。幾千幾萬年前失落的古王國啊,被濃霧籠罩的神秘孤島啊,火山爆發之後被硫磺掩埋起來的城邦什麽的,這些故事特別多。按理說搞學問的(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真有點虧心)不應該拿這些東西忽悠人,但我要真給他們講這一路上的考察記錄,鄉親們不一定有興趣聽,是這個理吧?”


    說到這我太佩服自己了,信口胡謅竟然還真能整出個像模像樣的理由來,這充分說明在轉職專家學者的道路上,我起碼已經成功了一半……


    小黑跟傻大個同時點點頭,後者大概還不太明白,前者倒真露出幾絲讚同的表情來:這貓真是神了,理論上她應該比傻大個還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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