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靈者的力量潛伏於一切有靈智的思緒之中,當你沉睡,它便醒來。


    黑衣男人腳步略有些踉蹌地從小門中鑽入岩台內部,在他身後,金屬門悄無聲息地合攏,一層光學偽裝再次覆蓋在出入口上,看上去全無異狀。


    岩台內竟然別有洞天,事實上這是一個內部被挖空了的隱秘據點,地上有幾十米高的山岩作為掩護,地下也有相當廣闊的一片空間,黑衣男人從一條傾斜向下的狹窄通道走了沒幾米便進入一個略顯局促的小房間中。小房間的四壁是岩石雕鑿,石塊屋頂低低地壓下來,如果稍微高挑一點的人進來就不得不低頭前行,四麵的石壁上則鑲嵌著昏黃的燈光,不是油燈,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平民所熟悉的燭火,而是一個個四四方方的結晶小盒,互相之間以電線相連:某種用電能驅動的發光設備,科技的產物!


    小房間的角落坐著一個人,同樣披著黑色連帽長袍,與黑衣男人的長袍樣式完全一樣。這長袍初看上去有點像是失落神教神職人員的製服,但它表麵去除了所有與宗教象征相關的符號,而且兜帽更加寬大,讓穿戴者顯得異常陰森。這個坐在角落裏的黑衣人看到急匆匆闖進來的男人,好奇地晃了晃腦袋,他的聲音尖利:“怎麽這麽慌張?剛才從監視器裏就看見你往這邊跑了,好像被誰追著一樣。”


    黑衣人麵前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個橢圓形的顯示設備,原來他是在用這東西監視著岩台外麵的景象,看樣子這小房間應該是個類似“門崗”的地方。


    “別說這麽多了,南邊那些地下礦道已經暴露了,”黑衣男人一邊說著,一邊略有些驚懼地回頭看了一眼,仿佛那本以為已經甩掉的“追蹤者”又再次出現似的,事實上他一路都被這種時有時無的“幻覺”給折磨,到現在都已經有了點神經質的跡象,“必須趕快告訴首領,這地方不再安全了。”


    “暴露?”聲音尖利的黑衣人頓時身子一震,他飛快地按動手邊牆壁上的幾個按鈕,隨後語氣急促地詢問,“到底怎麽回事?你不是去布置炸藥把礦道堵上的麽?”


    矮胖的黑衣男人聲音略有些煩躁:“本來我正按計劃在礦道裏布置炸藥,順便重啟了天線塔準備把旁邊那個煩人的鎮子燒掉,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有個冒險者誤打誤撞地弄開了地下設施的大門……我已經把他殺了,但鎮子上的那個寡婦神官已經反應過來,她帶著冒險者來查看情況,有一個古怪的冒險者發現了我……現在應該也發現地下礦道的秘密了。”


    聲音尖利的黑衣人語氣不善起來:“用天線塔燒掉鎮子?誰讓你幹這些多餘的事的?你不知道鎮子上有防護罩麽?!”


    “我隻是想引起混亂順便把冒險者困在鎮子裏,沒打算真的成功,但那個寡婦神官竟然還挺有膽,親自帶著人直接就衝出來了,我以為她會跟其他地方的異教徒一樣縮在防護罩下麵等支援呢,”黑衣男人語氣訕訕,“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事情平息之後我會找首領受罰的,現在先讓我進去。”


    “其他據點的戰友已經接到報警了,接下來就看咱們的首領怎麽處理你……他可能會把這事報告給大統領,你……算了,你先進去吧。”聲音尖利的黑衣人說了幾句話,但似乎也意識到抱怨無濟於事,於是隻能搖搖頭打開了身後岩壁上的另一道厚重合金門。


    “謝了。”黑衣男人咕噥著走進合金門,在他身後,“守門人”一邊關上大門一邊低聲咒罵,以此來宣泄對即將開始逃亡的不滿,但他的咒罵聲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困惑的自言自語:“嗯?怎麽突然有點……”


    沒來由的困倦席上心頭,守門人疑惑了片刻,便趴在桌子上沉入夢境。


    而那個矮胖子此刻已經進入據點內部,來到地下。這是一個結構複雜而且顯得陰沉詭異的大型地宮,地宮由岩石、巨木、鋼梁混合支撐起來,建築結構顯得不倫不類,走在裏麵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地牢一般。地宮走廊的牆壁上鑲嵌著亮度不夠的點燈,不知是為了節省能源還是照明設備技術不夠,亦或者單純是地宮主人的惡趣味所致,這些昏黃色的燈光隻能讓周圍環境顯得更加陰森古怪。


    “這鬼地方倒也真是呆夠了……能換個寬敞點的地方或許更好。”黑衣男人一邊在石板路上快步前行一邊嘀嘀咕咕,他倒是並不怎麽擔心日後的懲罰,也不知道是相信“首領”的仁慈,還是相信自己確實沒有那麽大罪過。地宮中能看到一些和他穿著打扮相仿的黑衣人,也有少部分沒穿長袍,但卻穿著其他怪異製服的人,後者的衣著明顯不像是這個世界的平民百姓,那白色短袍倒像是醫生或者南方某些小國的學者,據說這是上古時候“科學家”的打扮。黑衣男人對自己的黑袍同僚打著招呼,而對那些白袍人則露出明顯更加尊敬的態度,似乎後者在“組織”中有著特殊的地位。


    黑衣男人的腳步在一條走廊盡頭停住了,因為他看到麵前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皮衣的長發漂亮女人,即便之前再怎麽鎮靜,他在看到這個高個子女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後退了半步,隨後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道:“首領……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已經知道了,”被稱作首領的女人臉上似乎沒有任何表情,“不全是你的錯,那個寡婦在幾年前當過冒險者,她跟那些從學堂裏養尊處優出來的異教徒不一樣,是個敢說敢做的麻煩家夥……你燒毀鎮子拖延時間的思路沒錯,隻是遇上個不吃這一套的女人。”


    “首領,接下來怎麽辦?地下礦道已經暴露了,那個寡婦神官恐怕很快就會懷疑附近有‘覺悟者’成員,她可能會搜查到這地方,咱們最好趕快……”


    “不,現在不是撤離的時機,”高個子女人用力揮手,“這裏遠離大教區,那個寡婦再有本事也隻有自己一個人,充其量算上鎮子裏那些跟冒險者一起行動的七八個見習祭司,短時間內他們就這麽多人手,隻能在遺跡周圍和森林外圍搜查一下,根本找不了多遠,在大教區的支援到來之前形不成威脅。但那個寡婦一定會通知其他教區封鎖交通,咱們這時候貿然撤離反而會被外圍的異教徒給堵住。”


    首領的分析有理有據,而且那堅定的態度也給人莫名的信心,黑衣男人畢恭畢敬地鞠躬致意:“首領想的還是周全。那我們就隻能在這裏等著麽?異教徒遲早會糾結人馬召過來的。”


    “第一,這裏沒那麽容易暴露,之前有過兩次搜查不是也平安度過了麽,第二……其他地區的同僚會想辦法打通路線的,即便打不通,我們也可以就地‘離散’,這個基地大不了放棄,”首領看了麵前的黑衣男人一眼,見對方似乎還有話說,終於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就這麽辦,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你現在去自己房間休息,剩下的事兒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是,首領。”


    黑衣男人恭恭敬敬地告退了,然後身心俱疲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快步回到自己房間,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噩夢開始如潮水般蔓延上來。


    在一片空曠無垠的灰黑色霧氣中,他孤單一人站在荒涼的黑土地上,男人茫然地看著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甚至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某種莫名的恐懼一點點從心底彌漫開來,盡管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他開始拔腿逃跑!


    快逃快逃快逃!不管是為什麽,總之快逃!總之必須快逃!


    無邊無際的恐懼籠罩心頭,噩夢中人在單純的恐怖心理驅動下拚命逃亡,四周的霧氣漫無邊際,灰黑色的天地間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逃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恐懼,他感覺濃霧中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巨大怪物,又感覺耳邊時刻有含混不清的低語,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某種冒著森森寒氣的齧齒類生物吞噬,又感覺自己正沉浸在一片充斥著血腥味的泥漿中,即將沒頂而且瀕臨窒息……然而周圍什麽都沒有,不論視覺還是觸覺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幻象,但這毫無作用,那種種恐怖幻象在心靈中蔓延,即便憑空而生,也讓他堅信自己即將被吞噬!


    扭曲的思想肆意彌漫,黑色濃霧中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嘲笑,一千隻眼睛在盯著他內心中最脆弱的一麵,噩夢中人感覺自己的心靈正在被某種寄生“植物”占據,名為“恐災”的藤蔓從心髒上鑽出一個個破洞,然後瘋狂地在他的靈魂中蔓延!


    “恐災”充斥了夢境,然後慢慢滲透出來,蔓延到現實世界……


    沒有人能看到正在空氣中蔓延的“恐災”,但這座地下基地正在被詭譎的氣氛吞噬,某些正在睡夢中休息的人夢到了一樣的恐怖景象,他們在噩夢的折磨下開始低聲呻吟,從人類的口中發出仿佛泥漿噴湧、蟲群嘶鳴一般的顫音,而清醒著的普通人則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看著自己身邊熟悉的景色和熟悉的同僚,語氣古怪的交談聲開始蔓延在整個據點中。


    “喂……你有沒感覺……這裏有別人?”“別嚇唬……嚇唬自己,周圍這麽多人呢。我覺得好像有點冷……”“‘它’在看什麽?”“‘它’是誰?”“有人在說話,有人在聽著……”“你在說誰,你在和誰說,你有沒有看到一雙眼睛?”“冷,到處都是,我知道,你們,有人在看……”


    人們開始躁動不安地交談,一開始還都是互相可以理解的內容,但很快就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句子,然後這些支離破碎的句子又變成古怪莫名的發音,最後連發音都變成了仿佛金屬撕裂一般的尖銳噪音,人們驚恐地茫然四顧,聽著昔日同胞發出不屬於人類的“語言”,又聽著自己口中發出的同樣是這般詭異怪誕的聲音。他們的心靈開始動搖,恐懼隨之找到沃土,在整個地宮都被不屬於人類的“恐災”低語充斥時,所有人的思緒都不再屬於自己,他們的靈魂變成抽象符號,緩緩地、一遍一遍地拚寫成一個名字:珊多拉?凱爾薇?尤拉西斯……


    然而靈魂世界發生的事情對普通人而言是不可知的,他們隻知道自己正在被越來越大而且毫無理由的恐懼所淹沒,他們隻能聽到自己和戰友們正在發出無法理解而且混亂怪誕的噪音,終於,在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恐災”爆發了。


    內心深處積累的恐怖瞬間暴增,這與個人意誌強弱無關,越是心誌堅強的人越是會遭受更強烈的恐懼壓迫,這是一個心靈自我背叛,自己嚇死自己的過程:第一個人崩潰了,開始狂亂地吼叫,而這不似人聲的吼叫瞬間充斥整個地下據點。


    人類的恐懼心理變成能量來源,從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彌漫起奪靈者的陰影,這些陰影一點點地從虛幻世界進入現實世界,並慢慢形成一個……額,金色光球。


    我抱著珊多拉球出現在一個陰沉沉的地宮中,看著眼前的混亂景象,聽著四麵八方的刺耳噪音,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你這技能略邪惡啊……精神汙染什麽的。”


    “比精神汙染好用,因為我可以通過被感染者的噩夢或者思想來傳送自己,隨時出現在他們拚命想藏起來的地方,”珊多拉球輕輕晃動了一下,地下據點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嚇昏過去了,“怎麽樣,從恐懼中誕生的感覺如何?”


    “額……有點頭昏腦漲的,感覺好像有一萬個人在自己耳邊瞎嚷嚷。”我撓著頭發實話實說。


    在剛過去的一段時間裏,我經曆了一次非常……新奇的“旅程”。


    跨越現實和虛幻的界限,與奪靈者一起從夢境世界進行傳送。珊多拉隻是在那個黑衣男人身上留下了一個種子,但這個種子通過對方的思想以及他和其他人的交流迅速蔓延開來,甚至通過他們互相之間的“了解”與“認識”來傳播,最後巨大的恐懼爆發,我和珊多拉便從恐懼中“誕生”出來。


    這聽起來挺不可思議的,恐懼好像是種沒有實體無法捉摸的東西,但奪靈者的力量能挑戰這種常識,對珊多拉而言,噩夢似乎真的就是一扇門——而且還不用她自己推開。


    “這次隻是一次小規模應用,其實以前我曾經用恐怖夢境解決過一個很麻煩的敵對種族,”珊多拉慢慢飄向前方,去尋找有價值的地方,一邊飄一邊說著自己的“戰績”,“那個種族的技術實力很強,也對神秘學有所研究,甚至讓我都有點頭疼,於是我在精心準備之後和他們說了一句話,我將自己一部分力量灌注到這句話裏,送入敵人的心靈。後來那個種族在一個月內就滅絕了,全部活活嚇死。”


    “……有沒有人說你這招挺嚇人的?”


    “我知道啊,這招本來就是嚇人嘛。”


    我感覺自己跟珊多拉在世界觀上麵好像有點不兼容……


    珊多拉這次謹慎控製了自己的力量,再加上“恐災”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利用敵人自己的靈魂產生被動攻擊,所以沒出現什麽傷亡,這個地下據點裏的人都還活著,並且巨大的恐慌讓他們心靈變得異常脆弱,詢問事情就變得容易了很多。


    我們現在迫切想知道這個組織到底是幹什麽的:根據剛才“心靈監聽”得到的情報,這個組織規模竟然還頗大,他們擁有不止一個據點,並且明目張膽地跟失落神教對著幹。


    他們將失落神教的神職人員稱作“異教徒”,這說明什麽?


    難道這個組織本身也是某種教派麽?


    我看著地宮裏的設施,這裏有電力,有帶有科技感的照明設備,有閉路監視器係統,甚至每個人身上都配著先進的槍械,我還在一些人身上發現了魔力水晶或者類似法杖的東西,這說明他們不但有科技裝備,還有先進的魔法技術。


    “這個組織大概就是所謂的‘技術複興派’了,跟失落神教的‘技術封印派’對著幹,”我說著自己的猜測,“隻不過這個技術複興派的行事風格好像不怎麽討喜啊,殺人放火說幹就幹,為了轉移視線拖延時間,竟然想把整個鎮子屠掉,不管成不成功這都有點草菅人命,雖說我一開始不怎麽喜歡失落神教的保守作法吧……但說實話這幫家夥貌似更狠點。”


    “離經叛道的人總是習慣給自己的行為冠以‘少數人的正義’之名,這能讓他們心安理得地對多數人施加暴力,而且他們總是能用‘遠見’和‘開明’來給自己免罪,”珊多拉看得很透,“其實說白了就是恐?怖分子。哦,找到了,這個所謂的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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