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天,方應物再見到項大公子時,隻覺得伊灰頭土臉萎靡不振,皮肉雖無外傷但卻好似五髒六腑都被重創過一樣。


    幸災樂禍的笑了笑,方應物頗感欣慰。主動將自己手裏複習材料,也就是父親拿來的翰林文章精選給項成賢分了一半。如今距離考試就一兩天功夫,再看什麽經義典籍沒大用處了,揣摩寫作技巧才是最臨陣磨槍的辦法。


    方應物手裏的翰林文章精選,說白了就是考官文章精選......仔細揣摩就可以明白眾考官的喜好,知道眼下什麽樣的文風最時髦。照葫蘆畫瓢不保證會試能中式,但卻能提高成功率。


    時間一晃而過,眼看著就到了二月初八,也就是成化十七年辛醜科會試的前一天。會試的考試程序與鄉試基本差不多,說是雷同也不為過,隻不過一個二月初九開考,一個是八月初九開考,分別稱之為春闈和秋闈。


    會試也是開考當日的淩晨四更天點名入場,所以考生要提前一天晚上或者半夜三更時候/ 趕到貢院大門外,等候點名時刻。


    傍晚時分,方應物與項成賢裹著厚厚的裘襖出了門,雖然眼下號稱開春,但是春寒猶峭,又是露天度夜,不能不穿厚點。兩人還各自帶了三個隨從,每人兩個打燈籠的,一個提籃子的。


    京師貢院位於城區最東端,而方家宅院在西城,距離不近,所以出門時間要早點。一路上。方應物神態悠閑,不停地找項大公子閑聊。但是項成賢卻神情僵硬,明顯心不在焉。


    方應物奇道:“你不是不在乎本次春闈麽?怎的如此緊張不安?”


    項成賢哭喪著臉答道:“我那叔父說了。如果這次我不能上皇榜,那就讓我跟著他上任去,他要親自督導我讀書。如今為之奈何?”


    方應物拍了拍項大公子的肩膀,“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願君多保重。”


    兩人說話間,一個時辰後走到了東城,隨著距離貢院越來越近,人流漸漸多了起來。雖是夜晚,但人手一燈籠。星星點點的火光匯聚起來,也照的街道光亮如晝。


    這光景讓方應物感到很眼熟,記得上次參加鄉試時候,場麵也是如此。


    不過仍有不同之處,上次鄉試時,街上考生大都神情緊張,高聲笑談者很少,貢院外青雲街仿佛很沉默;而這次考生卻很放得開,貢院外人聲鼎沸。像是開了鍋似的,要不是方應物知道這裏是貢院,還以為來到了菜市場。


    到京城趕考參加會試的考生都是舉人身份,那已經是萬中選一。算得上功成名就了,該有的特權也全都有了。即便不中進士,回了家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縉紳。所以考生壓力自然比鄉試時小得多,從項成賢身上就能看出幾分端倪。


    在路上還緊張的項成賢到了貢院外。受到熱鬧環境感染,頓時也放下了煩惱。東張西望起來。


    環境十分嘈雜,天南地北各種方言匯入耳中,有的能聽懂,有的根本聽不懂。在貢院外候考的舉子也大都分地方紮堆,同一地區鄉友自然湊在一起。


    “那邊!”項成賢忽然指著不遠處牆角處叫道。方應物順著項成賢的手指望過去,看到一群人,裏麵隱隱約約有幾個麵熟的,想來是一個浙江同鄉群了。


    於是方應物便和項成賢走了過去,近了才發現,這群人裏麵熟人還真不少。鄉試同年解元李旻、第二王陽明他爹也就是王華都在,同縣的吳綽吳公子也在,還有其他幾個鄉試同年。此外那些不認識的大概就是往屆舉子了,沒見過自然不認識。


    項成賢高聲打著招呼:“諸君來的早,我與方賢弟倒是來遲了!”人群有人答道:“我們住得近,自然來的方便!”


    看著項成賢嫻熟的與別人打著招呼,方應物感到自己好像有點遊離於外了,仿佛與別人格格不入似的,不由得暗生幾分警醒。


    其他人大都是住在東城旅店客舍,常常紮堆居住,彼此之間往來交遊密切。而自己比較特殊,在京城也有家住,如此與這些同年、同鄉便有所疏遠,交際也就少了。


    一時間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但方應物卻想起上輩子耳熟能詳的一句話——任何時候也不能脫離人民群眾啊。


    正當方應物胡思亂想時,卻有人主動找他攀談。正發愁自己太生疏的方應物連忙熱情應對,有問必答,這態度又引得其他人加入了。


    一個兩個三個......不知不覺,圍繞方應物又形成了一個談話圈子。成為中心人物的方應物一開始還莫名其妙,隻覺自己的人格魅力簡直爆表。但很快又想起另一句耳熟能詳的話:富在深山有遠親......


    如今京師東城讀書人密集,消息傳的也快,想必父親方清之的消息也在本省舉子中傳開了。入翰林被稱為儲相或許有點誇張,但是若能侍班東宮,那被稱作儲相便名副其實了,別人自然更加高看一眼,他方應物這當兒子的當然也隨之水漲船高。


    這不是世態炎涼,這是人之常情。方應物輕笑一聲,放下了心結,主動找今科最大潛力股王華說笑起來:“王兄!多日不見,今夜重逢,卻見閣下風采更勝往昔!”


    王華在方應物麵前本來有點怪異,因為他是餘姚人,與謝遷是同縣,關係也很密切,而謝遷與方清之之間......


    但王華也知道,謝遷是謝遷,自己是自己,沒必要對方應物生什麽芥蒂。便微笑致意道:“吾輩都是老大人物了,倒是方賢弟容光煥發,生機勃勃哪。”


    方應物別有心思的打趣道:“不然!我看王兄紅光滿麵,隱隱間有魁星高照,這一科狀元除了王兄別無人選!”


    方應物這話好像很有意思,旁邊眾人一起哄笑起來。卻把王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勝謙遜道:“借你吉言了!但實在言過,能登皇榜便是僥天之幸,焉敢得隴望蜀?”


    方應物大笑道:“我看人向來很準,這次狀元定然是你,王兄敢與我打賭否?若我輸了,便在教坊司胡同做東道,請在場見證諸君痛飲!”


    “好!”眾人又起哄道,卻弄得王華不好下台,若真打了賭,好像估計占方應物便宜似的。


    方應物又善解人意道:“如果王兄真中了狀元,那就是在下贏了,到時候叫令郎來拜我為師,這個賭注可好?”


    眾人隻覺得方應物這個條件極其古怪,怎麽突然又扯到王華的兒子了?方應物怎麽突然想起收王華的兒子當弟子了?


    王華呆了呆,打破頭也想不通方應物到底什麽意思,自家那個叛逆非主流兒子有什麽好的?但可以確定,無論輸贏總是對自己沒壞處的。


    他拱拱手,苦笑道:“先謝過方賢弟厚愛承讓,這個賭注我便答應了,隻為博在場諸君一笑罷!”


    方應物提出這個賭注,也是臨時靈機一動,一想到王陽明在自己麵前隻能充小輩弟子,還是有點小激動啊。


    方應物把氣氛炒得熱鬧,叫同年鄉試解元李旻瞧著很別扭,忍不住開口道:“方賢弟不妨替我看看,我在今科是什麽成績?”


    方應物笑嘻嘻的裝模作樣看了看,搖頭道:“煞氣衝天,必然落榜。”


    “你......”李旻麵有怒色,方應物這話簡直太不講究了,就像是故意詛咒一般。


    “但下一次閣下也會是狀元了!”方應物又道,周圍眾人又笑,隻道方應物是拿李解元逗趣。


    說真話總是沒人相信啊,方應物唏噓不已。此時忽然一通鼓響,又聽到有經驗的舉子(其實也就是往年落榜的)高聲叫道:“要點名了!”


    貢院大門外的舉子便停了閑談,紛紛翹首向貢院大門望去,會試第一場的大幕要正式拉起來了。(未完待續。。)


    ps:繼續碼字,力爭12點出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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