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方應物穿梭於各處見客時,關於昨天的各種消息也迅速擴散。昨日之事是近年來少有的大風波,而且過程頗富有傳奇色彩,到了今天便在京師官場沸沸揚揚的傳起來了。


    方應物作為基本打滿全場的選手,自然不必到處去打聽消息,他今天所要做的更多是布局。但別人還處在聽響的階段,比方應物慢了不止一步。


    消沉多年的劉棉花突然爆發,意圖摘桃子的郭禦史東施效顰自討其辱,低調不能的方應物一次又一次站出來力挽狂瀾,方學士橫空出世神來之筆搶盡風頭,聖天子午門廷杖調虎離山金蟬脫殼......一樁樁一件件活靈活現,每一處細節都足以使人津津樂道。


    稍有見識的人都能意識到,昨天的事情將要對廟堂生態產生很深遠的影響,甚至可能要產生很顛覆性的結果,而且受影響的時間跨度將會一直持續到下一個天子登基後。


    但其中變化之複雜,沒人能有把握推測出自認必定正確的結果,外人看起來就是一~ 團迷局,隻能靠猜。


    不過許多人都認為,劉次輔、方學士等人都陷入了險境。如果東宮穩固,他們當然名利雙收,這毋庸置疑。


    但若出現相反的情況,他們的前程就廢了。劉次輔一把歲數的倒是無所謂,但方學士就可惜了,隻能空守著巨大榮耀度過下半生。


    從目前種種跡象看起來,東宮被廢的可能性還大一點,特別是陛下的態度比較強硬。完全不給任何妥協餘地。


    故而許多人就像汪芷汪太監這般,已經非常不太看好現太子了。方學士這樣重注押了太子的人,確實算是陷入了險境。


    或許方學士還能流芳千古。但今生今世的仕途是斷了,很有可能要老於邊遠州縣,慢慢等著天子發善心大赦。這也沒法子,好人沒好命是常有的事情。


    稍微晚一點時,關於昨夜宮中的新消息也傳了出來——幾萬太監的頭把金交椅、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為東宮之事與天子抗爭,甚至到了寧死不從的撕破臉地步,結果被天子毆打一頓後發配到中都鳳陽守皇陵。


    這絕對稱得上超級重磅的消息,要知道懷恩太監的政治地位等同於外朝首輔,還能有多少消息比首輔被發配更重磅?


    還不隻是如此簡單。懷恩是東宮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也是最有實力的支持者。他被發配出京,相當於太子勢力直接坍塌了大半。


    而且前有東宮屬官方清之被廷杖貶謫,後有懷恩被發配,更是向朝臣們傳遞了一個信號,天子開始大張旗鼓的剪除太子身邊的羽翼了。


    震蕩是如此劇烈,頓時朝堂上下人心浮動,仿佛人人都成了哲學家,開始思考三個問題:我是什麽人?我從哪裏來?我將往哪裏去?


    別人都是思辨派。方應物卻是行動派,畢竟這一切都與他切身相關。此時他已經現身於皇城西南邊的吏部衙門。


    按說吏部是主管天下官員升遷榮辱的要害衙門,但方家卻一直沒怎麽和吏部打過交道。


    方家父子都是清華進士,有關告身敕牒都是禮部負責;方清之做官一直在高貴的翰苑詞林裏晃蕩。靠的是才華、名聲和欽賜進步,與吏部銓選關係不大;而方應物太能折騰,官職總是由朝廷直接點授。不由吏部銓選,在吏部隻是走走程序而已。


    但今日方應物前來。不為別的,就是為父親“跑官”來了。就像別人很正常幹過的那些事情。


    天子隻說貶謫邊遠州縣,具體操作還的看吏部,就是“邊遠州縣”四個字也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方清之名聲太響亮,不方便辦這等沒品的俗事,而且方清之自己也放不下架子。於是方應物身為孝子,隻好親自出馬操勞了。


    其實按照朝廷規矩,是嚴禁閑雜人等去吏部跑官的,或者方應物大可不必到吏部衙門,去有關官員家裏頭可能更方便一些。


    但方應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大張旗鼓的去吏部,擺出了“有理走遍天下”的派頭。說真的,這也是他無奈為之,要借此公開向吏部施加輿論壓力。


    方應物才進了吏部大堂,值守的雜官小吏齊齊瞥見他,登時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認識的當然知道小方大人是什麽人物,不認識的聽別人介紹也就認得了。吏部這裏算是官場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一,自然知道方應物的狀況。


    “方家兩代人,苦心經營這麽些年,眼看就該到開花結果時候,誰料到嘩啦啦大廈將傾了。”


    “一夜之間,赫赫有名的方學士遠謫他鄉,小方大人也是待選之身,亦福禍難料,就算能留在京師,那也獨木難支。”


    “功名富貴,七分天授,還是方家沒那個命。”


    “這次還是人為多一點,方家還有他們親家劉家,竭力支持東宮,當然隻能願賭服輸了。”


    有隻言片語飄進了方應物的耳朵裏,他不免暗暗冷哼一聲,心裏罵一句“井底之蛙”。不過方應物不屑於與底層官吏計較,直接傳了話,去找文選司郎中穆大人。


    這位穆大人乃是方應物老師商相公的門生,過去也曾經有過來往的,既有交情,又是主管官員,不找他找誰?


    文選司負責官職銓選,是最要害的職務之一,號稱天下第一五品官。任何銓選程序都必須由文選司郎中過手,然後再交與吏部尚書,從這個意義上,文選司郎中的權力甚至大過吏部侍郎。


    穆大人坐在公案後麵,淡淡的看了方應物幾眼,然後翻起手邊的冊子,片刻之後抬頭道:“雲南北勝州,尚缺州判一員,擬調令尊補缺,待與其他補缺一起報尚書。”


    雲南?方應物吃了一驚。號稱邊遠的地方裏,在方應物看來有兩處最好,一是陝西邊鎮,二是四川湖廣河南交界處的鄖陽地區。


    陝西不必多言,父親是陝西三原大族王家的女婿,去了陝西總是有照料,根本不用擔心什麽;而鄖陽雖然十多年前屢屢發生流民作亂,但近年來已經漸漸平息,和一般府縣無二,關鍵是距離中原腹裏很近,來回距離短。


    可是這雲南......絕對是最差的選擇之一了。方應物一時間不明白穆大人是真糊塗了還是故意裝傻,便試探性的問道:“可否換個地方?”


    穆大人不耐煩的說:“聖諭在上,方大人當是店鋪討價還價麽?何況沒有其他缺位。”


    方應物險些破口大罵,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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