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蘇裳失蹤的過程,崔凝心裏已有了一些猜測。


    蘇裳是獨自扛過大風大浪的商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人三兩句話哄得暈頭轉向,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所以九成是有人強行綁走她。對方能夠成功,其中可能有一些巧合的因素,但可以確定他們手裏必定有蘇家密道圖。


    添上火把、燈籠照亮密道之後,終於在靠近密室的轉彎處發現了一道血跡。


    血跡位置非常低,在靠近牆根的牆壁上,加上牆壁顏色很深,若不是一寸一寸查看,根本不會發現。崔凝還留意到,在血跡之前還有一長道輕微劃痕,她提燈順著血跡慢慢向前,最後在密室門縫裏找到兩片斷裂的指甲。


    一瞬間,崔凝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現場痕跡已經清楚地能體現了當時情況——有人拖著還活著但已經不能言語的蘇裳進了這間密室!


    崔凝下令,“仔細搜密室!”


    “是!”


    幾名監察副使帶著鷹衛開始細細排查幾間密室。


    蘇裳是個極為講究的人,所有財物都分類裝在大小不一的箱子裏,是以三間密室之中光是箱子就有幾十口。


    他們並沒有胡亂動,而是仔細觀察痕跡,先找出幾隻看上去近期被挪動過的箱子,才令鷹衛將它們抬下來。


    崔凝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逐一打開箱子,死死攥著手,然而被抬出來的五口箱子全部打開之後,並沒有看見裏麵藏人。


    咣當!


    眾人看過去,見到正在牆角搜查的鷹衛腳下罐子四分五裂,麵色驚懼。


    “怎麽回事?”黃格走過去朝裏牆角縫隙裏看了一眼,登時麵色劇變,“快快,把這邊箱子挪開!”


    崔凝閉上眼睛,心底一片冰涼。


    幾名鷹衛很快把箱子都挪開,崔凝聽見眾人齊齊抽氣的聲音,睜開眼睛便見那個女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折成一團被塞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裏,青絲散亂半掩住慘白的美麗麵容,僅露出一隻失去神采的眼睛和流著血的嘴角。


    宛如一隻被隨意丟棄在垃圾堆裏的破碎人偶,空洞的眼望向某一個方向,比碎屍滿地更令人不寒而栗。


    諸葛不離跑的太急,踉蹌奔過去,伸手探進她頸間。


    蘇裳是活生生被折成這樣,然後用沉重的箱子卡在裏麵。


    這場麵於崔凝而言衝擊不可謂不大,不提這個女子多麽優秀鮮活,又是二師兄拚盡一切去守護的唯一親人,就單單那一張與他有五六分相似的麵容,都令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聽見自己呼吸微微顫抖,幾番想要開口,卻覺得咽喉裏像被鉛鐵塞住,凝固一般脹痛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仿佛有一隻名為命運的手,死死拽著她,將她拖進冰冷的沼澤深淵,周遭沉重冰冷刺骨的泥漿擠壓包裹,無法掙紮,亦無人能救。


    就在她幾乎窒息之際,恍惚聽見又一個驚喜的聲音道,“還、還有脈搏!”


    崔平香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見崔凝身形微晃,眼疾手快的扶住,關切道,“大人沒事吧?”


    崔凝猛然急促喘息,仿佛溺水之人得救一般。


    “大人!”崔平香焦急道,“要不我先送您上去。”


    崔凝擺手,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冷靜下來,“去找塊板子來,準備把人抬上去。”


    吩咐完便站在原地看著諸葛不離施救。


    之前沒能救回陳元令諸葛不離重新審視自己對於醫道的看法,她這些天默默鑽研,這一回憋著一股勁使盡渾身解數總算吊住了蘇裳一口氣,直到指揮人小心的將人成功轉移到臥房,頭發已經像被水淋透一般。


    崔凝道,“先去梳洗吧。”


    “我先看看她。”諸葛不離坐在床邊捏著蘇裳的脈搏,眉頭越擰越緊。


    崔凝屏息等她把完脈才問,“情況不好嗎?”


    諸葛不離搖頭,“不好。筋骨盡碎,就算活了,以後可能也站不起來了。”


    她說的還算委婉,實際蘇裳這個情況多半是要癱瘓在床,撿回一條命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種情況,你師父會不會有辦法?”崔凝實在不忍看到她這樣,“太醫署的人呢?”


    “難說。”諸葛不離覺得情況不樂觀,但心中亦存希望,畢竟人外有人,何況她的醫術還遠不如師父,“我一會便寫信給師父。”


    崔凝點頭,“你快去換衣服,這麽冷的天,萬一你再病了誰來救她。”


    諸葛不離見蘇裳情況還算穩定,細細叮囑鷹衛如何熬藥之後才離開。


    崔凝坐在床前看著蘇裳慘白的臉。


    崔平香站在她身後,不知過了多久,忽而聽見一聲嗤笑,嚇得心頭一跳,驚疑不定地看過去。


    “人命當真如草芥一般。”人活在世間,不論是平平無奇,還是天縱奇才、風華絕代,殺死都隻需要一刀。


    崔凝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裏隱約含著笑意。


    崔平香忍不住問道,“大人,您沒事吧?”


    這是崔平香今天問最多的一句話,崔凝聽著便笑出聲音,“我沒事,有事的是別人啊。”


    明明是笑著,卻莫名透出一絲狠意,聽的崔平香越發驚疑不定,猶豫好一會,還是繞到崔凝麵前蹲下,她抬頭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過於平靜的目光令人望之心悸。


    崔平香從沒有認真想過自己效命的主人是怎樣的一個人,或許一直都是這麽冷靜清醒?她不知道,隻是直覺不太對勁。


    崔凝看見她麵上的擔憂,目光暖了幾分,“我沒事,別瞎想。”


    這像是正常的大人會說的話,崔平香略略放下心來。


    “我們能進去看看母親嗎?”門口傳來少年的聲音。


    崔凝道,“放他們進來。”


    門口鷹衛聞言放行。


    崔凝回頭便見兩個孩子衝了進來,方才兩人親眼看見母親從密道裏被抬出來,但有鷹衛攔著沒讓他們靠近。


    “母親,母親。”蘇雪旋撲倒在床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小手不敢碰蘇裳,隻能緊緊揪著被子。


    蘇雪歸死死咬著牙忍住不哭。


    少年聲音嘶啞,“是誰傷了我母親?”


    “還在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崔凝並非是在安慰他,買賣雪竹的中人和牙人都是線索,更遑論她手裏握著符九丘收集的證據,那七個叛國賊裏就有四個在長安。


    這四人就是第一嫌疑人。


    他們想拖住魏潛,爭取拖延時間好布局營救符危,這一步棋若能成功,說不定還真能起點作用,但他們估計也沒想到,魏潛為官那麽獨,平時誰的麵子都不給,竟然會有那麽多人會為他奔走,以至於這一計連兩個時辰都沒有拖住。


    “大人。”黃格進來稟報,“密室裏發現一塊黑色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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