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外麵傳來一個陌生的婢女聲音,“阿容可在?”


    平嫗迎上去,笑道:“在呢。”


    一個十八九歲,圓圓臉,大眼睛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雖然做婢女打扮,可一身淡紫羅衣,笑容矜持,看起來比一般的女郎還要像女郎些。


    這婢女朝著平嫗望了一眼,瞟向寢房中,笑道:“我家主母阮氏有請阿容。”


    阮氏?陳元的嫡妻?


    陳容一凜,她連忙站起來,在房中應道:“請稍侯,陳容馬上來。”


    那婢女一笑,應道:“是。”


    不一會,陳容便換了一套她在平城時穿過的舊裳裙,出現在台階處。


    那婢女見她出來,再次福了福,向後退出一步,示意她先行。


    陳容提步向前走去。


    在她的身後,那婢女領著兩個小婢女,娉娉婷婷地走著。她地動作,透著一種矜持和培養多年才有的禮數。而這些,來自北方,父兄疏於管教的陳容,是不懂的。


    陳容朝她望了一眼,剛把腳步放慢,學著她那般碎步而行。轉眼便想道,自己又用不著巴結阮氏的,再則,就算她想巴結,也改變不了什麽,何必邯鄲學步的?


    想到這裏,她索性放開腳步,快步而行。


    幾個婢女見她步履生風,呆了呆後,連忙提速。


    當陳容來到阮氏所在的院落裏,三個婢女都有點氣喘籲籲了。


    來到院落外,那婢女喘了一口氣,朝陳容強笑道:“小娘子稍侯,容我稟過主母。”


    陳容點了點頭,側過頭打量著四周的景色。


    不一會,那婢女的聲音傳來,“阿容,進來吧。”


    “是。”


    陳容應了一聲,快步跨入院落。


    那婢女站在台階上,她含著矜持的笑容望著陳容,見她走近,微微躬身,道:“主母在裏麵侯著呢。”


    “是。”


    陳容越過她,直直地走入堂房中。


    這堂房裝飾得富麗堂房,最先映入陳容眼簾的,是一座高達三尺的珊瑚。這珊瑚,不管是光澤還是完整度,都不比她在平城時砸碎的那個要差——如此貴重之物,被這般隨隨便便地擺在紅木幾上。


    陳容把目光從珊瑚身上收回,朝著堂房正中,精美的玉石屏風之側,安坐在塌幾上的婦人盈盈一福,喚道:“伯母。”


    這婦人四十幾歲,肌膚豐潤,臉上沒有絲毫皺紋,一張容長臉上,掛著疏淡的笑容。


    在這個婦人的身後,站著一個陳容見過的少婦,這少婦二十七八歲,正是她剛來那日拆穿她裝病的。陳容知道,這少婦是陳元的妾,不過她是阮氏身邊人,自身又精明能幹,深受陳元寵愛,雖是妾,卻比一般的妾地位高多了。


    阮氏微笑地看著陳容,朝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右手輕指,“坐罷。”


    “是。”


    陳容走到那塌幾處,大大方方地坐下——從頭到尾,她的動作都帶著幾分率性和粗魯。不知不覺中,阮氏蹙起了柳葉眉。


    望著自坐下後,便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陳容,阮氏溫和地開口了,“阿容,伯母數日前剛剛抵達南陽城,一回來便忙於諸事,疏忽了你,你可有怪責?”


    陳容聞言,連忙欠身回道:“不敢。”


    阮氏慢慢一笑,“阿容父兄不在,我便是你的母親,不必拘禮。”


    陳容應道:“是。”


    阮氏收回目光,臉上笑容稍減,輕言細語地說道:“阿容,你還有一個月,便滿十五了吧?”


    難不成她叫自己前來,是為了婚事?陳容心中格登一下。


    她再次欠了欠身,答道:“是,伯母好記憶。”


    阮氏低歎一聲,道:“都快十五歲的小娘子了,哎。”


    她的語氣中,有著陳容聽不懂的責備。


    對陳容來說,既然聽不懂,就當沒有聽到。當下,她依然低收順目,卻是麵無愧色。


    阮氏的眉頭,不由蹙得更緊了。


    她端起杯子,飲了一口人乳,徐徐問道:“阿容那一院,如今是誰管事?”


    站在她身後的少婦上前一步,欠了欠身,恭敬地回道:“小姑子身家豐厚,向管事要求一切供應,自己承擔。”


    阮氏蹙眉道:“這可不行。”她放下杯子,道:“我和她伯父既已接手過來,豈能如此放任於她?”


    她目光轉向陳容,溫言說道:“我隻有阿微一個女兒,便再多一個,也是喜事。阿容,以後你的吃穿用度,全部照著阿微的份例,可好?”


    陳容低眉斂目的,聞言她猶豫了一下,道:“稟伯母,事情是這樣的。前陣子郎主說府中少糧,要求裁減奴仆。可我那些奴仆,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阿容不願裁了他們,便向郎主要求自行承擔一應支出。”


    她頓了頓,笑了笑,十分直接地問道:“如果伯母不會裁減我的奴仆,阿容自是一切願意。”


    一直蹙著眉頭的阮氏,聞言暗暗搖了搖頭。


    等陳容說完,她輕歎道:“我真是有罪啊,阿微也罷,阿容也罷,都是舉止粗疏,說話也。。。。。。哎。”


    按道理,她一個長輩如此責怪自己,陳容應該站起來向她請罪。可陳容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怎麽的,竟還是愣愣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


    阮氏的柳葉眉蹙得更深了。


    她轉眼看向那少婦。


    少婦上前一步,在她身後低低地說道:“也許正是因為她這樣子,王七郎才會看重於她。”


    阮氏沉呤了一會,點了點頭。


    她再次看向陳容時,那笑容已真誠多了。


    舉起人奶再次飲了一口,阮氏笑道:“阿容果真如你伯父所言,是個率真可愛的。”


    陳元說她率真可笑?陳容差點失笑出聲。


    阮氏似是不想與她久呆了,當下聲音微提,輕言細語的語調,快速了二分,“阿容啊。”


    “在。”


    “你已十五歲了,也不小了,以後嫁了人,還是得多加注意的。”


    她抬起頭,向外麵喚道:“弄兒,去把三郎叫來。”


    “是。”


    在陳容的納悶中,不一會功夫,一個略帶沙啞的青年男子聲音從外麵傳來,“母親找我?”


    阮氏一聽他的聲音,便是笑逐顏開的,她慈愛地喚道:“三郎,進來吧。”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應聲入內。


    他陡然看到陳容,不由一怔。


    不過他很快便收回目光,朝著阮氏施了一禮,恭敬地喚道:“兒子見過母親。”


    “我兒過來坐罷。”


    “是。”


    落坐後,青年的目光轉向陳容,問道:“母親,她是?”


    “她呀,便是阿容。”


    “什麽?”


    青年一驚,他好奇地盯著陳容,道:“便是那個彈奏鳳求凰的阿容?”


    阮氏拍了拍他的手,責怪道:“休要如此說你妹妹。”


    她含著笑,向陳容說道:“阿容,這是你三哥,以後,你也阿微一樣,把他當親哥哥吧。”


    陳容依然低眉斂目地應道:“是。”


    她站了起來,朝著青年福了福,溫馴地說道:“見過三哥。”


    陳三郎還在盯著她上下打量,聞言站了起來,還了一禮,笑道:“阿容不必多禮。”


    阮氏滿意地一笑,溫言喚道:“阿容啊,你三哥啊,可是個多才多藝的,你以後要與他多多親近。至於那些舉止粗疏言語無狀的,還是少走動的好。”她可能是看到陳容著實遲鈍,這話已說得很直白了。


    可她說得這麽直白,陳容還是聽不懂。


    她愕愕地抬起頭來,迷糊地望著阮氏,道:“舉止粗疏言語無狀的?誰呀?”


    在陳容的記憶中,除了她自己,她還真的不知道有哪個人,當得起這樣地評價。


    阮氏盯著她迷糊的樣子,眸中閃過一抹不耐煩。


    而坐在她身邊的陳三郎,這時終於發現陳容的長相頗為誘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打量不休。


    在有點難堪的氣氛中,那少婦站了出來,甜笑道:“好了好了,阿容,你伯母累了,我送你出去吧。”


    陳容差點籲出一口長氣,她連忙站起,應道:“是。”


    少婦扭著腰肢,走在陳容的前麵。


    來到台階上時,少婦湊近陳容,壓低聲音說道:“阿容,常到你府中來的那幾個,我們平素是不屑的。哼,就算她們身份上是嫡女,可看那修養那樣貌,又哪裏比得上阿容你?”


    至此,陳容才恍然大悟:原來阮氏說的是陳茜和陳琪啊,不對,陳微也是與自己走得近的。阮氏的話中應該包括她。


    少婦見到陳容終於明白了,笑容不再那麽僵硬,她朝著房中瞟了一眼,又向陳容說道:“明日裏,那王七郎是不是約了你遊湖?”


    陳容怔怔地點了點頭。


    少婦見她還是不明白,笑容一僵,她無力地壓低聲音,說道:“明日,就讓你三哥送你去遊湖吧。”


    陳容再次恍然大悟。


    她朝著少婦福了福,恭敬的,幹脆地應道:“是。”


    少婦滿意地點了點頭,親切地說道:“回去吧。”


    “是。”


    少婦目送著陳容遠去的身影,大搖其頭。


    那婢女走到她身後,忍笑道:“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遲鈍的女郎。”


    少婦點了點頭,歎道:“誰叫人家琅琊王七看重她呢?你也知道,在建康,王家的聲威,連皇室都不能相比!哎,三郎若是能得到王七郎一字之讚,對他的這次建康之行,是大有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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