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知道,與平嫗這些人,是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想法的,她也不想解釋。


    她慢慢推開平嫗,緩步朝裏麵走去。


    院落裏,仆人們都站一排,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陳容,眼神中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放鬆。


    不管如何,陳容成為女冠,對他們這些依附於陳容的人來說,是沒有壞處的,不但沒有壞處,陛下親封的女冠,一生衣食無憂,那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總算不用再嚐受顛覆流離之苦,饑寒不定之勞。


    陳容走到他們麵前,輕輕一笑,說道:“諸位,我們安定了。”


    她目光瞟過悲傷的尚叟和平嫗二人,又笑道:“隻等陛下的聖旨一到,我們就搬到西山去。恩,有什麽要準備的,你們可以著手了。”


    想了想,她轉向平嫗說道:“嫗,馬上準備一套道袍,我得酬謝這塵世間的親人,以及幫助過我的朋友們了。”


    好一會,平嫗才泣不成聲地點了點頭。


    這一套道袍,是平嫗哽咽著做出來的,隻用了一天。


    一大早,陳容便把頭發梳起,紮成道姑發髻,然後套上這件淺黃色道袍。


    道袍鬆鬆大大,穿在她的身上,掩不去那婀娜美好的身段。平嫗仰著臉,望著陳容那掩不住的豔美,望著這遮不盡的風流體態,悲從中來,又是一陣啕啕大哭。


    陳容沒有理她。


    她轉過頭來,對著銅鏡中的自己瞅了瞅,慢慢的,她皺著眉頭,喃喃說道:“依然豔俗。”


    確實是,她本來便適合這種豔俗的鮮豔之色,一襲淺黃道袍的她,在銅鏡中看來,依然還是那麽豔麗,依然帶著讓男人移不開眼睛的風流。特別是這道袍寬大飄然,更襯得她身姿如柳。


    不過陳容也沒有太在意,這建康美女多著呢,她算不了什麽。


    陳容收回目光,對著平嫗輕聲說道:“事已至此,哭有什麽用?不要哭了。”一邊說,她一邊朝外走去。


    門外,尚叟已把馬車備好。


    陳容坐上馬車,輕聲吩咐道:“去本家吧。”


    “是。”


    馬車緩緩駛去。


    當陳容的馬車駛出府門時,巷道兩旁的側門,伸出了十幾顆頭顱,這些中小家族的仆人主人們,一個個伸著頭,好奇地議論不休著。


    馬車駛過巷子,入了街道。


    立春了,植在道路上的柳樹,細細看時,可以看到那小小的綠色芽苞,路過的行人們,那衣裳已有轉薄。


    漸漸的,陳容的馬車,駛入了潁川陳氏所在的巷子。人以群分,這巷子裏住的,都是世間一流門第。每一個朱門院落,占地便是數百上千畝,從圍牆看去,裏麵的房屋層層疊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分外滄桑。


    是的,是滄桑,現在陳容看到這些富貴之所,繁華之地,不知怎麽的,總是會想著,也不知這高門華第裏,埋了多少血淚。


    本家到了。


    尚叟停了下來,他剛要對門衛開口,側門已經打開,那門衛朝著尚叟點了點頭,道:“是阿容小姑子吧?進吧進吧。”一邊說,他一邊昂起頭朝著馬車裏望來。


    尚叟連聲道謝,驅著馬車向院落中駛去。


    不過這一次,陳容明顯白來了,陳公攘不在,陳子方等人也不在,問來問去,竟是一個可以拜訪的人也沒有。


    尚叟策著馬車出來後,問道:“女郎,下麵到哪一家去?”


    沉吟了好一會,馬車中,傳來陳容的輕言細語,“去琅琊王氏吧。不管是從平城遷南陽,還是從南陽遷建康,我都承了他們恩惠。”


    尚叟呆了呆,驚歎道:“琅琊王氏?女郎,那樣的門第,我們怎麽有資格進去?肯定不會放行的。”


    陳容一笑,慢悠悠地說道:“他們不放行,我們不進去就是。今日前來,也隻是盡一盡禮數。”


    “女郎言之有理。”


    馬車向前駛去。


    這一次馬車前進的方向,是天下間揚名已久的烏衣巷。那可是百年風流地,出入盡公卿,往來無白丁的所在。


    因此,越是靠近,尚叟驅車的動作便越是緩慢,陳容從車簾看去,隻看到他後頸處汗流漬漬。


    看來,光是前去拜訪一下,他都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烏衣巷,從來是風景如畫的勝地,左右兩側,分別流過兩條河流,而一座蜿蜒的青山,便座落在朱門華第之後。


    離烏衣巷還有一裏路程時,尚叟的眼前,出現了一條碧波泛綠,波光淺淺的河流,巍巍青山倒映在河流中,岸邊馬車林立,人還沒有靠近,便可以聞到沉香撲鼻,琴瑟傳音。


    陳容透過車簾,隻是望了一眼,便輕聲說道:“上前吧,王弘王七郎在那裏。便在這裏向他致謝也是一樣。”


    尚叟一怔,他昂起頭張了張,睜大眼詫異地說道:“看不清啊,這麽多華服子弟,女郎是怎麽認出琅琊王七的?”


    這還用看嗎?不管隔了多少人,不管隔了多遠,她隻要一眼,便可以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在不在。。。。。。縱使這世間有千千萬萬人,他卻是隻有一個的!


    經過兩世,她知道,這就是孽緣,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掙脫的孽緣。


    尚叟也隻是隨便說了一句,便策著馬車靠近。


    不一會,一個響亮沉冷的聲音傳來,“哪一家的?”


    尚叟嗬嗬一笑,正要回話,那聲音突然轉緩,笑道:“原來是陳府那個請封女冠的小姑啊?過去吧過去吧。”


    “多謝多謝。”


    在尚叟的道謝聲中,馬車繼續向裏麵駛去。


    又過了一會,馬車一停,尚叟的聲音傳來,“到了。啊,還真是有七郎呢,女郎,不但七郎在,桓氏九郎等人也在呢,嗬嗬。”


    陳容聞言,掀開了車簾。


    早在她這輛馬車到來時,四周嘻遊的,把素緞鋪在地上,縱酒高歌的少年子弟們,便靜了靜。也隻是一靜,轉眼眾人便移開了眼。


    瘐誌無意中一瞟,雙眼不由一亮,他朝著身邊靜靜飲著酒的白衣少年一捅,低聲說道:“你看誰來了?”


    白衣少年慢慢抬起頭來。


    隻是一眼,他的雙眼便慢慢眯起。


    慢慢的,他挺直腰背,一瞬不瞬地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車。


    一旁的瘐誌看到他這模樣,嘎嘎笑了起來,當下,瘐誌長歎一聲,仰頭望天,搖頭晃腦地說道:“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哎哎哎,是美人如梅花啊,冬日傳香,這一宿纏綿,芳香尤在,美妙人兒卻被春姑神給收了去。。。。。。哎哎哎,美人兒薄情啊,美人兒薄情啊。”


    他自顧自地搖頭晃腦的吟唱著,可越是說,聲音便越是慢,按照慣例,身邊這個家夥可不會任由自己這麽長篇大論啊。怎地今日這般安靜了?


    瘐誌轉過頭去。


    他一轉頭,便對上騰地站起,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看他這樣子,怎麽剛才的冷嘲熱諷,他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


    王弘緩步向陳容的馬車走來。


    他的動作輕緩,優雅,表情沉靜如水。


    陳容慢慢掀開了車簾。


    她轉過雙眸,看著河邊望去,咦,剛才還在的人呢?


    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瞟到了,原來那人就站在她的左近,離她不過十步遠!


    陳容轉過頭去。


    白衣勝雪的美少年,正負著雙手,靜靜地望著她。他的雙眸依然明澈高遠,他的麵容依然容光照人。


    隻是,他鎖在她臉上的雙眸,太過沉靜。


    四目相對時,陳容燦爛一笑。


    一笑宛如春花開。


    笑靨如花中,陳容就在馬車中,朝著王弘盈盈一福,她垂著眉眼,輕聲細語地說道:“故人安好?阿容就要脫離這紅塵了,離去之際,特意前來見過郎君,為以往種種,說一聲謝。”


    她笑得溫柔,說得輕巧。


    王弘緩步向她走來。


    他走得很慢,很慢,那無比優雅的步伐,宛如一隻正在覓食中的豹子,於優雅中,透著十足的張力。


    轉眼間,他走到了陳容的馬車外。


    他離她,隻有一步遠時,他停下了。


    雙眸靜靜地盯著她,盯著她,慢慢的,慢慢的,王弘輕輕一笑。


    這一笑,分外不同,陳容不由詫異地看向他。


    白衣勝雪的美少年,溫柔微笑地望著她,慢慢的,他伸出修長白晰的手,漫不經心地放在車窗上,她的小手旁。


    他望著那雪白粉嫩的小手,再抬起頭來,掃過她豔麗動人的小臉,再看向她那道袍掩不住的高聳胸脯。


    慢慢的,他嘴角一揚。


    幾乎是極為突然的,他俊臉一昂,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陳容的同時,提著聲音說道:“阿容已是方外之人了,可有了道號?喚做陳韻子可好?”


    他雖是問著陳容的,可他的聲音不小,那含著笑盯著陳容的表情,也有點冷。


    陳容眨著眼,還有點不明白時,幾個少年已然笑道:“陳韻子?既已出家,何必再姓陳?我看姓弘也可。”


    這話一出,王弘一曬。他這一笑分外燦爛,那雪白的牙齒明晃晃的,直讓陳容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轉眼,王弘的笑容便是一收,臉上的表情也轉回了他一慣的溫柔自在,他慢條斯理笑道:“弘韻子?這道號不錯。阿其,你把它呈給陛下吧。陛下有點糊塗,你記得多說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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