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大步向殿中走去。


    彼時夕陽雖好,殿中依然是燈火輝煌,衣香鬃影,香氣流蕩。


    陳容是跟在眾貴族之後踏入的,與外麵一樣,她在進入時,殿中安靜了,無數雙目光向她看來。


    陳容有備而來,心中底氣很足,她嘴角含笑,纖長修直的頸項,挺出一種優美的弧度。


    正當眾目睽睽,四下議論聲悄然而起時,突然的,殿前的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啪啪”的掌聲中,一人大笑道:“好!好一個光祿大夫。世人都愛白雲,唯卿獨喜夕陽,一身紅裳,極盡妖嬈,極盡妖嬈啊”


    那人大笑著,推開塌幾,大步向陳容走來。


    他皮膚白淨,容貌秀雅,可不正是陛下?


    見到皇帝,陳容微笑著盈盈一福,喚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


    皇帝走到陳容身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突然嘿嘿一笑,問道:“阿容當真好膽。嘿嘿,朕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把紅裳穿成這樣。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皇帝放聲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中,角落裏,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陛下有所不知,這紅裳,還是那慕容恪為光祿大夫備下的。。。。。。。想當日,光祿大夫一襲紅裳,坐於烈火之下,當真萬軍辟易,眾胡俯首。”


    那人譏笑到這裏,嘎嘎而樂。


    不等皇帝開口,陳容已轉過頭去。


    燈光下,她便這般笑盈盈地看著那個瘦削,臉上敷粉的貴族,嘴角一揚,陳容慢條斯理地說道:“閣下好眼力啊,身在建康,胡人軍中,慕容恪身邊的事,也這般清楚。。。。。。連我這衣裳是慕容恪備的都知道。”


    她笑得極優雅,目光晶瑩溫潤,語氣也有著王弘慣常的輕緩從容。可這樣輕緩從容的語氣,說出的話,卻是咄咄逼人!不止是咄咄逼人,其中蘊含的意思,更是直中要害!


    那貴族張著嘴,一時愕在那裏。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人大笑道:“正是正是,坻言,你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可越來越了得。哈哈哈。”


    笑聲一起,四麵八方傳來一片附合的笑聲。


    眾人注視下的陳容,卻是嘴角含笑,眼神冷漠。這時刻的她,清楚地聽到後側角落裏,傳來幾個低語聲,“這琅琊王氏的內部,可真出問題了。”“是啊。看這王坻言和這婦人的表情,便可知道了。”


    陳容隻聽了這兩句,便轉過頭來看向皇帝。四目一對,皇帝便朝她拋了一個媚眼。嘻笑著,也不顧四下紛紛投來的目光,皇帝像個頑劣的孩子一樣湊近陳容,問道:“那些美少年,可有見過,可合心意?”


    陳容哪裏料到他會在這種場合,一開口便說這個?愣了一下,她苦笑起來。苦笑著,陳容借由低頭的動作,向皇帝湊近少許,無力地回道:“有王七在,臣實不敢歡喜。”


    皇帝悶聲悶氣的,同樣小聲地問道:“你太也差勁,朕好心助你,你連見也不敢見?”


    陳容輕哼一聲,細細的,不滿地說道:“陛下以為,以王七之能,他會允許我見?”


    皇帝想了想,認真地點著頭,道:“倒也怪不得你。”他顯得有點鬱悶,尋思一會,又問道:“那他有何所應?”


    陳容低笑道:“惱極怒極,氣極鬱極。”


    八個字堪堪吐出,皇帝便是放聲大笑。不顧四周貴族越來越瞪大的雙眼,皇帝得意的,滿足的大笑一通後,衣袖一拂,向著主塌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光祿大夫便坐朕的身側。”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跟上。


    轉眼,宮婢們便在皇帝的後麵擺上了一張塌幾,給陳容坐下。


    在坐下的那一刻,陳容清楚地看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中,有好一些都很顯失望。


    皇帝拿起酒斟喝了兩口,便有一個太監走到他身後,低聲說道:“陛下,該走了。”


    皇帝聞言,把酒斟一放,嘀咕道:“真是掃興。”他站了起來,甩著衣袖向外麵走去。


    皇帝一動,眾人同時行禮,恭敬叫道:“恭送我皇。”朗叫聲中,皇帝越走越遠。


    陳容知道,這樣的宴席,皇帝都隻是走走過場。。。。。。。不管多隨便的皇帝,他在,便有一種權威,會使得臣子們放不開。因此,皇帝在什麽樣的宴會呆多久,都有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


    但是,陛下有這麽短的時間內,卻與她私聊幾句,相談甚歡,最後還讓她坐在主塌之側。。。。。。他所表現出的態度,便是對她最有力的保護和肯定啊!


    陳容心中暗暗感激,繼續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塌上。


    這時,謝鶴亭等人走了進來,又引起了一片喧囂。


    喧囂中,一個陳容遠遠見過的司馬室的王舉起酒杯,向著陳容叫道:“光祿大夫,如此場合,風流謝郎都來了,怎不見你的伴伴王七?”


    一語落地,笑聲四起。


    伴伴兩字,是宮中對食的太監宮女們相互稱呼的,用在這裏,極盡輕薄。


    陳容抬頭。


    在一眾或大笑或譏嘲,或同情不安的眼神中,陳容好脾氣地看著那人,極溫軟極認真地說道:“閣下錯矣,伴伴是宮中賤人喜用的稱呼呢。”她眨了眨眼,神態有點天真,也有點嫵媚,“我觀陛下甚好,要不,我求一求陛下,讓他許你在宮中呆一陣,看看宮中之人的生活?”


    她說得溫柔卻是極盡譏諷,直是要這人當太監。


    因此,哄笑聲四起。


    陳容說完這句話後,把手中的漿水一放,喃喃自語,“倦矣,可歸矣。”她可不擅長這種口舌之爭,再坐下去隻能出醜。還是及時退場的好。反正她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


    看到陳容杯子一放,便是衣袖一振,準備返回。一個女郎捂著嘴笑道:“光祿大夫真真風流之人也。想來則來,想去則去,便是被胡人睡上數日,也容光煥發,豔色更勝往時。”


    這聲音一出,另一個青年大笑道:“是極是極。隻是可憐的那王七郎,他殺得了建康王,可那上萬胡人,難道他也能殺了個幹淨?”


    這話更是惡毒,直指王弘是為了陳容的名節而殺了建康王的,更說陳容被數萬胡人睡過,這種侮辱,真真極盡惡毒之能事。


    陳容的身軀一顫。


    剛剛走出一步的她,慢慢停下腳步。


    陳容回過頭去。


    回著頭,紅衣勝火,豔光逼人的她,在燈火通明中,素白著臉,雙眼烏黑幽亮地盯著那人。


    她身量窈窕優美之極,便是這般靜靜地看著那人,那姿態,也極盡清貴。


    在她的目光中,不少人憐惜地想道:這樣的美人兒,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難堪呢?


    陳容靜靜地盯著那人,好一會,她幽幽說道:“閣下莫不以為,以王七郎的尊貴高傲,還能容下一個被千人枕,萬人騎過的女子?”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眾人,看向殿外的天空,悠然說道:“雖落入胡人手中,然,在我言語相激之下,慕容恪許了我尊嚴。”


    那人嘴一張,正要冷笑時,陳容打斷他的話,笑了笑,聲音如風般自在而驕傲,“這一點,世人相不相信,我都不在乎。隻要他信我,便夠了。”


    聲音落地,她廣袖一拂,曼步向外走去。那豔麗得像火焰般的紅裳,宛如天空燦爛綺麗的晚霞,直是灼得眾人眼睛生疼。


    好一會,桓九郎冷笑的聲音響起,“別枉作小人了。若不清白,她一個婦人敢這般自信?隻是早就以淚洗臉,容顏似鬼了。若不清白,王七郎會容忍得她?隻怕早就把她放手,讓她回她的道觀去了。”


    他的冷笑聲,引起了好幾個人的反駁。不過這些人的反駁並沒有力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婦人是何等的張揚妖豔!她一襲紅裳,直是燦爛得滿殿女郎都無顏色。。。。。。。若真是被胡人睡爛了,她哪裏還有可能這般自信?


    在這種講究容止的時代,陳容那一襲紅裳,那悠然燦爛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相信,她真是清白的。


    本來,陳容一個風流道姑,她清不清白,也不是那麽要緊。。。。。。重要的,隻是她落入的是胡人手中。被下賤的胡人睡爛了的女人,再怎麽美麗,再怎麽身份高貴,也都卑汙如泥!而她如果真被胡人睡了,戀上這麽一個卑汙如泥的婦人的王弘,那也是可笑的。光此一項,就可以讓他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


    陳容踏出的大殿。


    一出殿門,她便輕輕吐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她在迎上來的婢女地扶持下,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一個聲音便喚道:“陳氏阿容。”


    陳容回頭。


    她對上了那個叫阿竟的美少年。正要詢問,那美少年抬著頭,神秘一笑,“我叫蘇竟,你可記下了?”


    陳容挑眉,她說道:“我甚疲憊,君有事,以後再述。”說罷,她回過頭來。直到上了馬車,她也沒有再向那個阿竟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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