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戶到雒陽後,今歲吃食先分發下去,不足數吾等再計議,定不讓民眾無食,除勇卒、輜輔兵俸穀外,其餘隻算借與民眾,限三年內歸還!”


    任何改革都是對固有利益的重新分配,隻能使一部分得利,同時觸動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鄧季突然間報出的東西包含太多東西,田疇、車黍之下俱都開始皺眉思索得失,廳中一時沉寂無聲。


    這些就是鄧季結合後世所知花數年時間思考出來,再花一夜時間與田豐探討所得,被削弱的是大族,獲利者是一群被稱為“勇卒”的群體。


    幾家大族被脅裹從賊後,勢力本就大衰,河南尹更已荒無人煙,並無大族阻力,這些才有在目前施行下去的可能,此製若能堅持住數年,相信會引導更多人往鄧季需要的方向發展,勇卒兵源漸不成問題,為家族利益,麾下更多大族士子們也會開始考慮出仕的可能。


    右北平無終縣田氏、上黨潞縣伍氏都早已完全融入賊眾中,對此並無甚意見;壺關焦氏目前為鄧季姻親,亦不好多言;剩餘楊氏等雖有不滿,在賊眾中地位卻低,尚無資格反對。


    幾家大族都未開口,這事就此定下。


    先前提出的隻是整體框架,不可能再像“勇卒七德”一般粗略,待眾人逐漸認可,回過神來之後,許多細節便要由大家共同來討論定製了。


    隻是這時,太史慈突然插言道:“軍侯尚請恕罪,精壯人口強組成戶,未逢母命,吾不敢如此行事!”


    雙戟客可是勇卒中六位屯長之一,他居然不願組戶?若他反對,此事不定尚有轉機,眾皆愕然時,焦氏、楊氏等卻忍不住暗喜。


    鄧季麵上一黯,隻有他與田豐、車黍、韓齊知曉,太史慈這是還沒忘五年之約,不願成家呢。


    典韋早在穀中尋到婦人,去歲便已得子,取名為滿;太史慈卻很是自律,四年來從未近女色,至今一人獨居,贈神駒黃獅與他便是為了拉攏,此時他的話又猶如在方騰起的火勢上傾下一盆涼水,過了好一會,鄧季才勉強道:“我等曾有約在先,自不會強求足下!”


    說完這話,鄧季不由有些意興闌珊,商討各種細則他留下用處並不大,便開口道:“我等欲離太行南下,張平難處,車黍明日使人告之,另選百匹戰馬送上!得其庇護數年,虧欠卻甚多,吾心既敬且愧,請使者轉告張將軍,天下雖大,或有再會時,若有得用處,鄧季必不相負!”


    說完這句,他又扭頭衝田豐道:“其餘明細處則請田師、子泰領諸位商定,此非一日之功,無需急迫,可緩為之;我一夜未眠,現下卻是困了,且去補睡,待明日早起送子泰出使!”


    田豐等應下,他便起身出廳,行出老遠,方才長聲一歎。


    得田豐出力自然歡喜不勝,然太史慈仍舊難留,未免讓人有美中不足之感,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呢!


    雖借口補眠出來,但自家剛提出如此大變革,那裏有絲毫睡意了?行到後院,心念一動,轉身往另一間屋子走去。


    飲食等自會有人送來,除去入廁外,唐珞平日足不出戶,就安靜呆在這安置她的廂房中。


    大多數時候,她都在發呆。


    弘農王在她麵前飲毒身亡,從那時開始,她便心如死灰,看淡天下之人!


    對大漢來說,此等冠帶綬印者無一不是賊!


    董卓固然是國賊,打著欲複弘農王帝位行事卻間接害死他的袁本初等何嚐又不是了?所謂關東盟軍,有幾人是真為大漢出力?甚至……甚至自己的父親曾身為會稽太守,將自己獻與弘農王為姬妾,打的亦不過是結交顯貴的主意,待弘農王遇害,卻又恐因自己得罪董卓,急於將自己出嫁,如此行徑,亦讓人齒冷!


    相對這些高官貴人來說,草莽中山賊們不過隻是小賊,可那日,一名小賊的話語竟讓自己覺得煩燥、憤怒了:


    “山賊賤民朝不保夕,果腹無食,禦寒無衣,在我輩眼中,大漢天子、弘農王與你這等每日錦衣玉食不顧庶民的方是天下之賊,亡大漢者,並非他人!賊之大者,當數天子!”


    罵自己也就罷了,可弘農王尚未弱冠,未曾為害過何人,如何是這賊人能褻瀆的?


    言猶在耳,隻是那賊首被抬出去時,看自己的眼神中**裸的貪婪讓她明白,這廝定然不會如此放過自己,早晚一定還會再來!


    護身小剪已被其知曉,再不能起奇兵之效,自家一個弱女子,下次該拿什麽抵擋?


    要想避過他,似乎已隻剩求死一途。


    “螻蟻尚且偷生,這小剪你留著,生死自擇便是!”


    賊首臨走所說的話亦有道理,那小剪如今就放置在枕下,但對她來說,也隻是做擺設而已,想死還不容易,何必定用到它?


    “卿王者妃,勢不複為吏民妻,幸自愛!”


    這是弘農王臨死時所求之語,他身為王者,納自己之後,唯獨一次相求過吧?


    自家已答應了弘農王,定會做到,不讓那賊人用強沾身!


    要守住自己,在他再次靠近前了卻性命就成,如何死卻不難,用剪或撞牆,又或絕食都無不可!


    數日下來,各種死法在她腦海中不停閃過,本應在匈奴人虜獲自己時就該了結的,便是知道想死容易,待最後一刻到來前,總是來得急的。


    唐珞突然覺得,自家每日就這般想著,倒忘了臨死前再好生看下這世界,卻有些不值呢!


    臨死前總應有些記憶才是,昨夜曾聽別人說,賊人頭目們正在前廳議事,要不,自家出去四下遊一遊?


    賊人們忙著議事,當不會遇到那人吧?


    輕輕起身行到門邊,纖手剛搭在門閂上,她卻又有些猶豫起來。


    若萬一在外間撞到那廝,他突然用強的話,說不定自家沒死的機會呢!


    她想就此作罷,可這世間的模樣難不成臨死都不能再看看?


    生死猶如弘農王一樣了麽?


    要不,帶小剪在身再出去?


    伸出袖口的一隻手白嫩修長,很美,隻是主人猶豫搖擺不定,它便隻能無意識地在門閂上滑來滑去。


    究竟該不該出去?要不,就當再去入廁,順道四下裏看看?


    當唐珞終拿定主意,想要撥動門閂時,外間卻突然有往這門邊的腳步聲傳來,讓她頓時如受驚小鹿一般,疾步奔回榻邊,端正坐好,就如她從未動過一般。


    腳步聲不輕也不重,她恰好能聽見,行到門口,竟然就止住了!


    不是路過的?


    時辰未到,也不是送吃食的,是那賊人麽?


    隻是一瞬間,她的心就提起、揪緊了!


    這可還是白晝呢,那賊首不是應在議事麽?不是他吧?


    外間那人伸手輕推了一下門,還別著門閂,房門“吱”地往裏陷了一下,又迅速回複原樣。


    “喔!”她輕鬆了口氣,別著門的呢,那賊人進不來!


    外間那人試著又推了推,自然隻是徒勞,唐珞臉上都已浮起笑容來了。


    “砰!”


    “啊!”


    驟然間,房門受巨力竟彈開倒下來,嚇得唐珞驚叫出來,幸好未被砸到。


    門外果然又是那賊人,一條腿尚還維持著高抬的動作,房門是這粗胚踹開的!


    門閂很結實,當一聲跌落在地尚還好好的,隻是另一側的轉軸卻年久已朽,受不住這一踹,兩榫頭都已斷裂掉。


    臉上笑容還未消去,便就此凝固住,仿佛她在笑麵迎賊一般!


    那賊人卻已跨步入內,餘光從他肩上看出去,深冬季節的陽光異常耀眼,隔得那麽遠,似乎也能感受到日頭下的溫度。


    這便是最後一眼見到的世間模樣了麽?


    隻是,該用小剪呢還是身旁的牆!


    賊人已大步向著自己走過來,明知到了該下決定的最後時刻,唐珞卻還在糾結於該用哪種方法了結自己中。


    鄧季的步伐算不上快,可唐珞卻隻覺才轉瞬間,就已行到自己麵前了!


    來不及了!她這才驚醒回過神來,轉身去枕下摸那把剪刀。


    手還未夠到枕下,腰上一緊,接著身子就被男人攔腰抱起。


    “請勿如此!”


    眼前女子第一次在自己麵前露出軟弱神態來,鄧季哈哈一笑,這才開口道:“此間房門已毀,我雖無謂,卻也顧你顏麵,吾等換屋恩愛去!”


    嘴裏說著,賊人抱起她就往屋外行去,那枕、那小剪竟離手越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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