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進去手術室,清了創,直接將病人昨天縫合的線給拆掉。


    根據外麵觀測到的情況,她估摸著,裏麵應該也已經化了膿,必須要先清理了。


    這麽做,她知道,方法是對的。但是同時她也知道,她這麽做,如此拚盡全力,但是救活的希望,微乎其微,很是渺茫。


    術後感染了,在藥物和器械極其缺乏的這裏,要想治好,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但是她仍然不會放棄,隻要病人還有一口氣在,她就絕對不會放棄。


    她拚著自己的倔強,拚著最後的堅持,拚著那一口氣,也要再盡力一試。


    就算她此時,是死馬當活馬醫,但是她還是要醫。因為她不能,她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死去,卻什麽都不做。


    傷口重新剖開,她仔細看了看,果然,裏麵有積液,有化膿的跡象。


    顧婉心頭一痛,但是此刻,她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她連歎息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唯有爭分奪秒,竭盡全力。


    插導管引流,紗布填塞,每一步,她都做的沉穩。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病人靜靜地躺著,沒有絲毫意識,手術也在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進行著。


    就在她聚精會神地做著手術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然大亮,陸陸續續的,春回堂裏也來齊了人。


    隻是,他們什麽都幫不上,能做的,隻有放輕動作和聲音,不要喧鬧,不要吵了她。


    四喜早上一起來,不見顧婉,問了問,才聽程大海說了這事。當即便衝了出來,連早飯都沒吃。


    痛恨自己,昨夜竟然睡得這麽死,連這等大事都不知道。


    到了春回堂一看,問了問,知道顧婉正在手術室裏,已經進去很長時間了。


    就她自己一個人在裏麵,她很想進去幫她,但是她也知道,手術過程中,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所以,隻能在外麵幹著急。什麽都做不了,隻能不停地期盼著,希望,手術能夠順利,病人不要有事,她能盡快出來。


    然而,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手術室的門仍然緊緊地關著,裏麵也沒有一絲動靜。


    四喜站在門口,焦急地留意著裏麵的動靜,但是誰料,裏麵沒有動靜,她卻被門口處傳來的喊聲給嚇了一跳。


    轉頭看了一眼,見是那婦人,也是如今正在手術的那個病人的家屬。


    “我相公怎麽了?”她驚呼一聲,“你們不是說治好了嗎?不是說已經沒事了嗎?”


    當昨天得知她男人已經沒事了的時候,婦人也便放下了心,家裏還有好幾個孩子,晚上的時候,她就回家去了。回去之前,還去病房裏看了看,見她男人好好的,便安心地走了。


    誰料,隻過了一夜,她早上再來的時候,聽到的,竟然是如此噩耗。


    她男人病情凶險,讓她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婦人又是怕又是氣,眼淚嘩嘩地往下落。


    “要是我男人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們拚命!”婦人又是一聲大喊,歇斯底裏的,整個春回堂都能聽得見。


    正在裏麵做手術的顧婉,自然也聽到了。但是手術正在緊急進行,她不能分心。因此,調整了一下心情,繼續投入到手術中。


    好在外麵,婦人隻喊了一聲,便停住了。


    原因不為其他,隻因為,此時,寧卿來了。


    他不問緣由,隻一個冰冷到極點的眼神投向婦人。


    霎時間,那婦人便感覺,像是全身都被凍得僵直了一樣,別說再繼續叫喊,就連動一下,都是不能。


    但是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然不會因為這一個眼神而罷休。


    隻是,當她再要喊叫的時候,突然聽四喜冷冷說道:“想讓他活的話,就閉嘴!”


    婦人看了她一眼,明顯不信她的話,張口便要再喝罵。


    但是,還沒等她喊出口,便被四喜緊緊地抓住胳膊,將她拉到了一個無人的房間,“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你喊啊,再接著喊啊,越想讓你男人死得快,你就越大聲喊吧!”


    說完這話,她怒目圓瞪,狠狠地鎖著那婦人。


    四喜跟在顧婉身邊時間長了,也將她那不畏懼,不退縮的性子學了不少。更何況,緊急關頭,她更是要拚死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任何不好的影響。


    婦人被她如此威脅,到底是害怕了,也便住了嘴,不再大喊大叫。隻是眼淚依然撲簌簌地落下,止也止不住。


    兩天之內,她是經曆了怎樣的大喜大悲?


    先是她男人被診斷出得了腸癰,那一瞬間,她的全部人生,像是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坍塌了一樣。不但坍塌了,還將她整個人活埋了進去。


    之後聽說這病能治,她又像是掙紮著,從廢墟中爬了出來,趕緊地將人送來了這裏。再然後,她似乎是曆經了這輩子最難熬,最漫長的一段時間的等待。驚恐,擔憂,希望,在那一段時間的等待裏,將她的心填塞的滿滿的。


    當被告知,她男人得救了,沒事了的時候,突然的放鬆,她全身的力氣,像是瞬息之間,被抽幹了一樣,讓她拚盡了全力,才不至於癱軟在地。


    但是為何,隻一夜之間,竟然又被告知病危?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


    她相守二十載的男人,就要這麽走了嗎?


    他不能死啊,家中還有三個尚未出嫁的閨女,他死了,讓閨女怎麽辦?讓她怎麽辦?


    婦人一直在哭,但是哭聲壓抑,明顯是刻意抑製住了。


    四喜則就站在一旁,盯著她,隻要她再敢喊叫一聲,她一定會上前狠狠地給了幾個耳刮子。


    現在她們共同的敵人,是病情。這個蠢笨的婦人,她知道嗎?理解嗎?


    且說寧卿來了之後,黃掌櫃便急忙上前,和他解釋了發生的事。


    寧卿聞言,隻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他去了顧婉的房間,站在窗前。但是這次,窗外嬌豔盛放的薔薇花,沒有能吸引他,他的眼睛,緊緊地鎖著對麵手術室的門。


    他就在這裏,等著她出來。


    隻是這個女人,夜半就跑了來,現在還沒出來,她是存心讓他心疼如刀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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