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天,黑的晚。


    晚上七點,景點管理方才開始提示遊客出窟,到七點半,工作人員才開始往外趕人。可等你走出莫高窟一看,就會發現,太陽還老高呢!


    李謙拿著自己的速寫本,順著人流出來。


    他是開車來的,不用像其他人那樣擠公交大巴回去。來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他發動了車子要走,一次回頭卻又意外地看見了那個戴著墨鏡的女孩。


    她真的是蠻瘦的,身上那寬大的麻料衣物顯得有些空空蕩蕩。這時候,很多拿著畫架、畫板的美術生們都去搶著擠上公交車,她不知是害怕自己擠不過人家、還是根本就不屑於去擠,總之,她就站在人群外圍,那麽冷冷靜靜地看著。


    李謙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她接下來會不會去擠公交車,反正他自己有車,也不急著回敦煌城裏去,就趴在車窗上,看著不遠處的旅遊巴士站台,看著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


    實話說,這很有點惡趣味。


    雖然寥寥兩麵,砍掉墨鏡遮住的那半張臉,倆人加一起也就是一麵之緣,但不知為何,這個女孩卻清晰無誤地把她的個性傳遞了出來:倔強、鋒利、傲氣、天真不世故……


    這個世界,雖然才隻1996年,跟二十年後的經過網絡時代信息大爆炸的人比起來,按說還有不同,還要算單純了許多許多。可即便是現在,生活在大都市裏的人們,也早就都已經學會了用各種方式掩藏自己,不管是脾氣、秉性、過往什麽的,都藏在自己的一副麵具背後。總之,你跟一個人認識好久,都未必敢說你已經了解他。


    但這個女孩不是,她不知道是過於天真、還是過於自信和執著,總之,對於自己的一切。她根本就不屑於去掩飾什麽,隻是把一切都坦露出來,驕傲而自我,讓稍有閱曆的人幾乎都能一眼就已經看透了她。


    兩個人加在一起說了不超過十句話。嗯,李謙還看了兩幅她的畫作,但不知為何,李謙居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她。


    這讓李謙自己都有些錯愕和難以置信。


    一輛車很快就上滿了,有一輛車開過來。


    別看好像是沒多少遊客。但幾輛公交大巴還是拉不了的。所以一看車來,很多陸陸續續出來的遊客都紛紛大步跑過來,搶著擠上公交車。


    李謙注意到,她的身子居然動都沒動。


    片刻之後,她把手伸到自己衣服的橫兜裏摸索片刻,摸出了一盒煙、一個廉價的打火機——嗯,看她點煙的姿勢,李謙就知道,她抽煙的經曆應該有限。


    然後,第二輛大巴車走了。但站台上等著坐車回敦煌去的遊客卻絲毫都沒有見少,第三輛車剛一過來,大家就又一擁而上,很快就擠滿了一輛車。


    她就站在人群外,抽著煙,一動不動,冷靜地看著麵前嬉鬧而擁擠的一切。


    看見她抽煙的樣子,李謙莫名其妙就想點根煙,但摸出手套箱裏的煙盒,他猶豫了片刻。又塞了回去——來到這個時空一年多了,除了最開始那兩三個月,實在是有些慣性難以改變的情況下,他大概抽過兩三盒煙。但最近這近一年的光景,卻已經基本上不再碰這個東西了。


    晚來有風,從沙漠那邊徐徐來。


    幹熱幹熱的天氣,不知不覺就有了些涼爽的感覺。


    她繼續抽著煙,緩緩吐出煙氣,然後又被晚風渾不費力的吹散。


    風開始能夠輕柔地擺動她的麻布裙子。驚鴻一瞥間露出的小腿和腳踝,瘦的嚇人。


    八點多,天色依然亮堂得很,夕陽開始緩緩西下,站台上等著坐車的人、在走了七八輛車之後,終於見少了。


    李謙也不走,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她。


    等到八點半,站台上終於隻剩下寥寥十幾個人的時候,又一輛大巴車開過來,她終於綴在所有人後麵上了大巴車。


    李謙緩緩地搖頭、微笑、歎息。


    一直到那輛大巴都開走了,停車場上也空得隻剩下自己這一輛車,他才發動車子,幾腳油門之間,就已經把那大巴超了過去。


    她,是不是她?


    李謙不敢確定。


    聲音無敵的像,鼻子、嘴唇和下巴,都有點像,但比起那些磁帶封麵來,卻要更瘦,不過,如果傳言無誤的話,這性格倒真是像足了十分!


    …… ……


    回到客棧休息了十幾分鍾,李謙洗把臉,下樓找飯吃。


    巧合的是,在樓梯裏,他居然遇到了那個女孩子。


    她似乎是剛從大巴上下來,而且似乎是也住在這家東來客棧裏,帶著大大的墨鏡,她下巴微微揚起來、看了李謙一眼。


    兩個陌生人,曾有一麵之緣,她點點頭,他也點點頭。


    錯身而過的瞬間,李謙聞到了一股說不出味道的香味——淡到近乎沒有。


    於是李謙下樓,她上樓。


    但走到樓梯拐角,她卻站住,“哎……”她叫李謙,等李謙回過頭來仰望著她,她淡淡地說:“你為什麽在那裏等到那麽晚?想看我是不是會跟他們一起擠?”


    她說話,真的是既直接又犀利。


    一下子被人戳破,李謙差點兒就要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他當然可以找出各種理由來解釋自己並不是想要等著看對方的笑話,但李謙想了想,居然笑著點點頭,“你太瘦了,我怕你擠不過人家,所以等著想把你撿回來。”


    李謙用了一個“撿”字,很有些調侃的意思。但她聽了之後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說:“那謝謝你!我還真有可能會回不來!”


    這樣的問答真的好無趣。


    李謙衝她點點頭,轉身下樓。


    …… ……


    按照李謙事先製定的計劃,是要在敦煌這邊停留三天左右的。


    而在這幾天的時間內,去看壁畫,自然就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甚至有些時候,他還會在一副壁畫前駐足、一看就是幾十分鍾。


    第二天,李謙又碰到了那個女孩。彼此洞窟內相遇,各自向對方點頭示意,然後擦身而過。但是,第三天。兩人居然又在客棧的樓梯裏碰上了。


    李謙衝她點點頭就要上樓,但她卻突然開口問:“你還要在這裏呆幾天?”


    想了想,李謙回答她:“大概明後天吧,就會離開了。”


    對方點點頭,居然又問:“你下一步要去哪裏?”


    李謙回答她:“想到青海湖去看看。你呢?還會在這裏繼續待下去?”


    對方聞言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說吧,說不定哪天煩了,就直接走掉了。”


    兩人都笑笑,錯身而過。


    但當天晚上,她居然來敲響了李謙的房門。


    李謙當時剛洗完澡,聽見敲門聲,就披著件浴袍把門打開一條縫,看見是她。很吃驚,“你怎麽知道我住這間房?”


    她照舊戴著墨鏡,笑了笑,說:“找服務員問的,這是女孩子的優勢。”


    李謙笑笑,放她進屋。


    這要是他去問一個女孩子住哪個房間,估計服務員肯定要拿異樣的眼光看過來,而且估計也不會說,但一個女孩、或者說一個女人要問一個男人住哪間房,服務員多半順口就說了。


    等到她進了房間。李謙讓她稍坐,自己到洗手間裏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出來,又拿了瓶礦泉水給她,這才問:“找我有事?”


    但對方卻不答反問:“你早就猜出來我是誰了。對吧?”


    李謙笑笑,對她這種直接的說話風格,倒也漸漸有點適應了,就點點頭,說:“你的聲音……很特別,但我沒想到你會變得那麽瘦。”


    她笑笑。笑容清純,擰開礦泉水瓶、小口喝了一口水,說:“我還以為你是看臉看出來的,沒想到是聲音……你是做什麽職業的?是我的歌迷?”


    李謙點點頭,“我剛高中畢業,現在還談不上什麽職業,不過,沒錯,我是你的歌迷。”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李謙一眼,片刻之後才點點頭,說:“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那麽年輕,你,不大像。”


    李謙笑笑,不說話。


    她似乎有些話要說,但卻一直都在整理思緒,以至於兩人沉默地對坐了好幾分鍾,她始終都在把玩著手裏的礦泉水瓶。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她突然站起來,似乎剛才的心事已頃刻消散,笑容重又恢複晴朗,“打擾你了,那……嗯,我走了,晚安。”


    李謙點點頭,也站起身來,說:“晚安。”


    然後她開門,走出去,李謙站在門口,看她一個人落寞地往走廊那一頭去,眼看就要走到樓梯,李謙終於忍不住,喊她:“喂,我請你喝酒吧?”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對方還是第一時間停下腳步。


    然後,她轉過身來,小學生一樣雙腿並攏一站,露出一個很有些孩子氣的笑容,說:“嗯,那,我請你好了!”


    “她過來就是過來找酒友的!”李謙心想。


    …… ……


    說是請喝酒,其實兩個人都沒有要買醉的意思。


    就在街頭隨便找了家小飯館,倆人進去,要了一盤花生豆,一盤本地的抓炒羊肉,然後就相對坐下,李謙本來是想叫兩瓶啤酒,但她卻要了一瓶本地產的白酒。


    她熟練地擰開瓶子,給李謙倒上半杯,又給自己倒上半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我最近兩年開始喜歡上喝酒。以前聽爸爸說,酒是很香的,但我從來都不信,酒嘛,辣乎乎的,有的還會苦,哪裏有香味?但後來等我自己開始喝酒,我才發現,酒果然是很香的。”


    李謙笑嗬嗬地看著她,突然開口說:“你每天都帶著這麽個大墨鏡麽?累不累?會不會壓得鼻梁難受?”


    她抬起頭,笑著把墨鏡摘下來,捋了捋頭發,說:“是蠻沉的。”說話間,又衝李謙露出一個笑臉兒,帶著幾分孩子氣。


    她果然是周嫫。


    本地人做的抓炒羊肉很鮮美,李謙晚飯就隻吃了一碗麵條,這個時候肚子裏還有空,就一邊陪著周嫫舉杯、小口地啜飲著辣乎乎的白酒,一邊不斷地夾羊肉吃。


    周嫫就是隻喝酒,不動筷子。


    說來奇怪,兩人萍水相逢,幾麵之緣,周嫫甚至不知道對麵坐的這個大男孩叫什麽名字,但偏偏,兩人相對而坐,卻都覺得自在不拘束,很輕鬆的感覺。


    喝了幾口之後,周嫫就說:“這個酒辣是夠辣了,但香味不夠,比順天府那邊的酒都有些不如,比起竹葉青、汾酒和西鳳酒,就差得更遠。”


    李謙聞言一笑,認真地說:“我車裏倒是還有一箱西鳳酒,你要喝,回頭我請你。”


    周嫫笑笑,手臂支起來,一頭拄在餐桌上,一頭支著腮幫兒,笑眯眯地看著李謙,“你開車出門還算好,不算太稀奇,為什麽車裏還要帶著一箱酒?”


    李謙就笑,“你就當是我給你預備的好了。”


    周嫫就笑笑,神情突然有些落寞,一抬手腕,半杯酒一口下肚。


    坦白說,前麵還好,看到周嫫這麽個喝法,李謙立馬嚇了一跳,就趕緊找話題,說:“你剛才敲我房門,就是要請我喝酒?”


    周嫫給這口酒辣得不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卻是一副很快活的表情,笑著說:“不是,我隻是想找個人陪我喝酒。”


    乍一聽意思差不多,仔細一品,嗯,好吧,這還真就是她的個性。


    頓了頓,李謙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你自己這樣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太安全吧?你家裏人啊還有你的經紀人啊什麽的,就那麽放心?”


    周嫫看他一眼,“呀……你還挺內行的嘛,還知道經紀人?”


    看著李謙片刻,她自己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了半杯,然後摸出煙來,抽出一根點上,似乎眨眼之間,她就不再是那個露出純真笑容、有點孩子氣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個說話犀利而直接的女人,在這一刻,她好像是突然就死去了一大半。


    落寞,孤獨,茫然。


    毫無生氣。


    但很快,她扭頭看看李謙,突然頑皮地一笑,眨眼間就又變回那個純真的小女孩子,笑著說:“我在這裏也住膩了,你要去青海湖的話,順路讓我搭個車,行麽?”


    李謙笑笑,舉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笑著說:“我明白了,敢情這就是路費了唄?”


    周嫫聞言看了李謙一眼,一抬手,又是半杯辣酒倒進喉嚨。


    ***


    每次月初的爆發過後,帶給我的就會是身體的極度虛弱,盡管有了上個月的經驗,我已經小心再小心,可一不小心,好吧,就又中招了。


    感冒,頭疼,發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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