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位於洛杉磯的一處哥倫比亞公司的攝影棚。


    鹿靈犀提前一個月就趕過來,在杜藝華的協助下,從這個大型的攝影棚裏拿到了一個小型的攝影棚,經過精心的改裝之後,這裏將會成為接下來《秋天的童話》這部電影中數量不少的幾場室內戲的拍攝地。


    其實呢,明湖文化在國內也是有好幾處自家的攝影棚的,完全可以完成這樣的改裝用以拍攝,那樣的話,無論怎麽算,成本都會得到極大的節約。


    但道理不是這麽算的。


    來到這邊,雖然人吃馬嚼上的開支要大一點,租用哥倫比亞的攝影棚,也肯定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是劇組從這裏打開第一段拍攝,卻對於整個劇組,尤其是演員的理解和融入美國的這種文化氛圍,很有幫助。


    這一點,是跟在國內拍上一段室內戲,然後跑過來直接開始拍美國的街頭的戲份,肯定會有所不同的。


    再說了,錢花給哥倫比亞,其實也不算花給外人。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鹿靈犀提出室內戲也想在這邊拍,李謙僅僅隻是猶豫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


    反正隻要他的總預算不超支就可以了。


    而此刻在這個攝影棚裏,已經臨時搭建成了一棟老舊的樓房——就是劇本裏船頭尺和李琪住的地方。當然,這一處布景裏,是沒有頭頂的城市輕軌鐵路的,隻是會在拍攝的時候模擬出輕軌通過時產生的光影變化,加以一定的聲音播放來配合拍攝而已。


    電影中李琪的情傷階段,煤氣中毒等戲份,都將在這裏拍攝。


    生平第一次執導電影的鹿靈犀,並不怯場。


    身為柏林電影節的影帝和影後,無論李謙還是秦晶晶,也都是從一兩個月之前就開始琢磨這部戲和自己的角色,當然也不會怯場。


    但《秋天的童話》的第一個鏡頭,卻足足ng了十三次。


    原因就一個,兩個演員的思路不在一條線上。


    其實戲很簡單,下大雨的夜裏,李琪給一個華人家庭做保姆時照顧的小女孩睡不著,打電話過來要李琪給她唱歌,於是李琪拿著手機輕輕地哼一首歌哄小女孩睡覺——這樓的隔音太差了,住在她樓下隻隔著一個樓梯的船頭尺,聽到了她的歌唱,於是探著頭往上瞧。


    這個鏡頭,鹿靈犀要用一鏡到底的方式拍下來,攝影機的走位當然是已經提前布好了,扛攝影機的是傅學隆,這個肯定沒問題。


    李謙一身邋遢的造型,胡子拉碴,坐在樓下的房間裏,手裏拿著一本《實用英語三百句》,腳翹在桌子上,門口的珠簾撩起,表現得很自如。


    但問題來了,從第一遍開始,李謙就表現得很輕鬆,完全不像是在演戲那麽演,但秦晶晶卻感覺有點進不去那種哄小女孩的感覺。


    按說這不算是真的對手戲,但其實又要歸入對手戲的範疇裏去,兩個人一個緊繃繃的,一個又異常的鬆弛——鏡頭轉到李謙身上的時候,在監視器裏看到他眯著眼睛、臉上帶著一點微微笑容的模樣仰頭往樓道外看,鹿靈犀心裏那種異常不舒服的感覺,就上來了。


    之所以選這樣一場戲做開始,正是因為它不是什麽太難的鏡頭,不過,剛開始嘛,磨合期是肯定會有的。


    第一遍走過,鹿靈犀喊了哢,親自走進場地裏去,給兩個人講戲。


    她要求李謙再往外放一點,保持這種“鬆”的狀態,但也不能太鬆,要求秦晶晶則“鬆”一點,別繃那麽緊。


    好的演員,當然是會在從拿到劇本、看過劇本之後,就開始對劇中人物和角色有了自己的獨特理解的,但也一定會在拍攝現場根據導演的要求,根據整個劇組的情況,包括其他演員的狀態,來適時適度的調整自己的表演方向和輕重。


    於是,十三次,秦晶晶一次比一次“鬆”,李謙一次比一次“緊”。


    漸漸的,連李謙都覺得,她哼歌時候的聲音都變得鬆弛了很多。


    中間鹿靈犀特意停下拍攝,到兩人身邊提出具體要求、執導表演,但兩個人,影帝配影後,還是就這麽一路ng了下去,一直到第十次拍攝,鹿靈犀才覺得找對感覺了,但她還是說,“很好!但是,再來一次!”


    終於,一個簡單的鏡頭,拍了足足一個小時,她滿意了。


    然後,她興奮地跑過來,先跟秦晶晶說:“就這種感覺,記住了!這是一部愛情戲,而且沒有太過轟轟烈烈的東西,沒有生離死別,沒有天崩地裂,以後你就貼著剛才的路子去找戲、找感覺!不要給我發力那麽猛,鬆一點!自然一點!”


    見秦晶晶點頭,她又掉頭看李謙,說:“影帝,演得不錯,對人物情感和整個故事的鬆緊,拿捏的很好,但是,我知道你其實表演經驗並不太豐富,所以,你就記住一點,接下來,你得負責托著晶晶一點,她如果入得猛了點,你就把她往回拉一拉,懂不懂?”


    李謙是個老導演,又是這部戲的編劇,腦子裏又有另外一個經典的版本做標本立在那裏作參考,他當然懂。


    於是他點了點頭,說:“沒問題,我知道了。”


    其實鹿靈犀的意思就是:喂!幫幫忙啊,晶晶繃得太緊了,你既然知道這部戲應該是怎樣的一個節奏和調性,演的時候帶著點兒,幫她鬆鬆!


    這當然是分內事。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這件事好像並不容易。


    …………


    雖然這是鹿靈犀執導的第一部電影,但作為導演這個職業來說,她也算是老司機了。李謙的表演經驗不算太多,但考慮他上輩子就沒少演過戲,這輩子又導了那麽多戲,其實一直都保有表演的那份感覺在,也是老司機了。


    按說呢,秦晶晶也是“老”演員了,畢竟她比李謙還大三屆,馬上翻過年去到2005年,她就要30歲了,畢業也就八年了,大大小小演過的戲和角色,加一起也有二三十部之多,但偏偏在《秋天的童話》的片場,她這個柏林影後盡管事先已經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去揣摩劇本和角色,卻仍然感覺很稚嫩。


    她拿捏不好鹿靈犀要求的那個“鬆一點”的度。


    她動輒會發力過猛,但被鹿靈犀或者李謙一說,就又束手束腳的,顯得太過於輕柔了——隻用了一天的時間,她就明白自己失重了。


    劇組開拍第一天,一共拍了十來個鏡頭,而且都不是什麽太過密集和重要的鏡頭,效率不算高,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鹿靈犀對秦晶晶的表演狀態很不滿意——在明明就是一些最簡單的生活戲裏,她的表演都是緊繃繃的,雖然鹿靈犀或李謙稍微一說,她馬上就能作出調整,經過幾次試探,最終還是能找到鹿靈犀要的那一種感覺,但這顯然不是柏林影後該有的水準!


    而秦晶晶顯然也對此很不滿意。


    等到宣布今天的拍攝結束,她就主動要求跟鹿靈犀坐一個車子回劇組所在的酒店,在車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鹿姐,我得調整調整,我有點抓不住你要的感覺,演的時候,我也明顯感覺我跟李謙不在一根線上。”


    鹿靈犀點頭,很欣賞她這種態度,就問:“那你想怎麽調整?”


    秦晶晶問她:“你覺得我的問題出在哪裏?有什麽好的建議?”


    鹿靈犀想了半天,說:“我覺得很可能最主要的是,你跟男孩子相處的經驗實在是太少了點兒。”


    這還真是說的秦晶晶啞口無言。


    她從小就長得漂亮,於是她爸就告訴她,“小心!所有主動靠近你的那些小子,都不要搭理他們,他們都是不懷好意,想要泡你的!”


    後來慢慢長大,國中、高中,一直到進了順天電影學院,她都會刻意地保持跟男同學、甚至是男老師之間的距離——當然,性子裏的冷淡和高傲,再加上她的確是本來就不善交際,就算是女同學裏,她也幾乎沒什麽太過要好的朋友。


    也就最近這幾年,她跟廖敏,跟鹿靈犀,算是關係不錯,除此之外,她都那麽紅了,在圈裏圈外,也照樣是沒幾個朋友。


    所以,你一段戲拿過來,古裝也好現代也罷,她把這部戲的人物和衝突理出來,心裏就有數了,代入到戲裏的那個環境和氛圍,哢哢哢,整個人物挖掘出來,那簡直是從頭到腳,一舉手一投足裏都滿滿的帶著戲,演的真叫一個好!


    甚至於,越是富有戲劇性,越是富有年代感,越是衝突的激烈,她的戲就出來的越穩、越到位、越精彩。


    但是,生活戲?


    對不起,她是個生活中的傻子。


    偏偏《秋天的童話》裏,滿滿的都是生活中才有的那種平淡感覺。


    秦晶晶拿自己那卓越的演技往自己模擬出來的生活感覺裏套,怎麽套都不對勁——曆史感、時代感、人物感,那往往是存在在書裏、存在在想象裏的東西,她的出色的演技和對人物的理解把握能力,讓她演出的人物大家一看,覺得真好,真對,這個人物、這個時代,就應該是那樣的。但生活不一樣,柴米油鹽醬醋茶,每個人每天都在經曆,反而來不得絲毫的假想。


    因為你演的是不是生活裏的那股子味道,絕大多數觀眾一眼就能看出來。


    對於絕大部分演員來說,哪怕是水準不高的演員,也是無比熟悉的,隻需要在導演的指導下找準路子,很快就能進去了,充其量就是天分高低、水準好壞,演出來的水準也有高下罷了。


    但偏偏這一點對於秦晶晶來說,似乎有點難。


    她似乎是完全搞不懂在正常的生活裏,兩個人之間應該怎麽相處才是正常的。


    這可是在開拍之前,她們兩個都沒有想到的一個問題。


    …………


    廖遼在洛杉磯有大別墅,所以李謙在這邊拍戲,當然會住到那棟別墅裏去。隻不過劇組一下子來了幾十號人,就肯定是要在離片場近的地方找家酒店,包下些房間來安排住宿了。


    廖遼現在正忙著籌備她的第二次北美巡回演唱會,李謙過來之後,她也就回來呆了兩天,很快就又離開了,去查看場館的安排,去跟負責舞台設計、燈光設計的團隊交流,等等,簡直做不完的事情。


    所以,李謙事實上是一個人住進了那棟大別墅。


    就連跟過來做執行製片的他的助理秦諾,都是跟劇組一起住在酒店裏的。


    但劇組開拍的第二天,結束了下午的拍攝之後,李謙正收拾東西準備開車回家,秦晶晶卻拉著鹿靈犀一塊兒過來,找到他,說:“你能住到酒店裏來嗎?我想平常能跟你多一點相處的時間。”


    李謙扭頭看鹿靈犀,鹿靈犀聳聳肩,說:“晶晶的狀態的確有點不大對,我們倆聊過了,都覺得是她平常太缺少跟人日常相處的經曆了。所以,如果你能住到酒店裏來,平常哪怕是聊聊天、下下棋、打打牌,也應該是對於她找到那種‘生活’的感覺,是有幫助的。”


    李謙想了想,說:“也行。”


    大別墅住著當然更舒服,但是反正廖遼也不在,大別墅裏空空蕩蕩的,其實也沒什麽意思。而李謙本人,其實對於居住環境的要求,也並沒有那麽高,拍戲的時候跟劇組住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隻在大別墅裏獨守了沒幾天的空房,他就搬進了劇組所在的酒店。再然後很快,他住的那間套房就變成了劇組裏幾個人的“活動室”。


    鹿靈犀、秦晶晶、秦諾,再把李謙拉上,大家打牌。


    說來幼稚,輸了的貼紙條。


    秦晶晶在打牌上的天分,感覺比她的情商還要更低。


    第一個晚上,別人臉上都幹幹淨淨,她臉上就隻留下了一雙眼睛還露在外麵——就這還是因為必須得給她留下眼睛來看牌。事實上小紙條都貼到胳膊上了。


    第二天晚上,她又被貼了一臉。


    看著她那副委屈又著急,似乎覺得有點小丟人,但偏偏又怎麽都贏不了的樣子,鹿靈犀也好,李謙也罷,甚至連秦諾,都明顯被戳中了笑點,整個晚上大家的笑聲都是此起彼伏,簡直酣暢淋漓。


    而李謙來到這個時空已經九年多快要十年了,一直以來其實都不參與朋友間的打牌啊搓麻將之類的公共活動的,這一次,他居然也覺得玩得很嗨。


    穿越九年多以來的第一次,他開始頹廢了。


    下午結束拍攝之後,他心裏就開始惦記晚上的牌局,吃過晚飯,也不矜持了,秦諾她們往屋裏一跑,他也不推辭了,立刻就開始。


    這麽墮落的事情,他居然覺得爽翻天。


    劇本也不寫了,小說也不寫了,歌也不寫了。


    都去球,打牌!


    三天之後,秦晶晶居然開始有了點反敗為勝的跡象。


    史上第一次,在牌局結束的時候,李謙臉上還剩下了多達五張的小紙條——鹿靈犀固然哈哈大笑,秦諾也樂得不行,就連臉上照例貼滿了紙條的秦晶晶,看見李謙臉上的紙條,也顯得特別的高興。


    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牌局一次又一次的開始和結束,李謙逐漸發現,或許……很有可能自己居然是四個人之中智商最低的那一個?


    因為短短幾天的功夫,他臉上的紙條居然開始能跟秦晶晶平分秋色了!


    秦晶晶的牌技進步神速。


    而跟她的牌技進步速度差堪仿佛的,是她在拍攝中所展現出來的那種鬆弛的表演狀態——這證明,打牌居然真的是能提高演技的!


    有那麽一刻,李謙甚至考慮過,回去之後要不要在明湖文化的一幫演員,或者是以後明湖文化的一些劇組中,正式傳播和推廣一種叫做“狼人殺”的遊戲,來幫助演員們提高演技。


    當然,他覺得可能這麽做帶來的負麵效果會更明顯。


    打牌提高演技這種路子,大概是隻有對秦晶晶這種人才會有作用。


    至於其他人……哼哼,某個晚上孤枕難眠的時候,李謙不經意間一算,忽然意識到,最近打牌打了七八天,自己似乎少寫了好多稿子……


    …………


    要在洛杉磯的攝影棚裏拍攝的鏡頭,都是一些室內戲,這個攝影棚又是屬於哥倫比亞的,當然怎麽都好安排,但《秋天的童話》這部戲,還有不少的戲,是需要在美國一些城市實地取景的。


    於是,在洛杉磯這邊開拍了十一天之後,當杜藝華打電話來,已經跟紐約那邊的當地政府和警局聯係好,劇組可以過去實地拍攝了,鹿靈犀當即決定,立刻趕過去,先把那一段街道取景的戲拍完了,再回來繼續這邊的拍攝。


    李謙對此當然沒有意見。


    事實上,《秋天的童話》這部戲他的確隻是一個單純的演員,這部戲的一切拍攝進度和計劃,都是鹿靈犀和秦諾、杜藝華在掌握。


    隻是,在馬上要動身去紐約的前一天,約翰·戴斯卻突然跑來片場,告訴李謙說:“詹姆斯打電話來,知道你在洛杉磯,想跟你見個麵。”


    約翰·戴斯口中的詹姆斯,當然是他的老朋友,當今世界影壇的最高票房紀錄保持者、商業電影大師和電影科技的先行者,詹姆斯·卡梅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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