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香菜將芫荽左臂上似被血水浸泡過的繃帶一圈一圈拆下,直到將繃帶接近完全剝落,傷口也完全呈現在了她眼前。血流雖然止住了,但傷口周圍模糊一片,簡直就是觸目驚心!


    芫荽的左臂外側,一道血口綻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兩邊撕裂了一樣,長而猙獰,刺痛著香菜的雙眼。


    這一定很疼。


    視線被一層淚霧阻隔,香菜竭力不讓淚水在眼眶中擁擠。她闔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緩緩將眼中酸辣疼又滾燙的淚意散去。她再次張開杏眸,眼中已然恢複一片清明,卻依然能夠看到有什麽東西在其中隱隱作痛。


    她將最後一圈幾乎粘在芫荽傷口處的繃帶拆掉,饒是她動作小心又小心、輕而又輕,還是分明聽到了芫荽疼得接連倒吸冷氣的聲音。


    咬牙強忍著以傷口為中心向全身彌漫的劇痛,芫荽冷汗涔涔。他用力掀開幾乎快要招架不住的眼皮,望著香菜此刻專注而又緊繃的臉孔,心緒回到了半刻鍾以前在一樓走廊上——


    隻要一想香菜那雙迸發森森寒意與濃濃殺意的眼眸,他整個人就不寒而栗。他實在無法接受也難以相信,一向人畜無害的妹妹,居然在一秒鍾之內就能變成無情的殺人機器。


    那樣的香菜,讓他感到十分陌生。


    他不願去想,卻忍不住不去想。


    芫荽掀動嘴皮,聲音虛弱,“香菜,以後不要再做那麽嚇人的事情了……”


    這一回就讓她感覺夠夠的了,以後還這樣,香菜表示她的小心髒可承受不起。


    “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她氣悶不已。芫荽不繼續追問別的事情。這已經讓她足夠慶幸。她瞥了一眼病房的門口方向,急惱之下埋怨了一句,“護士怎麽還不來!”


    香菜需要新的止血繃帶和清晰傷口的藥棉等,她在攙著芫荽進病房以前就給同樓層的小護士吩咐過了這幾樣東西,結果半天不見有人把東西送來。


    芫荽勾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是用僅剩不多的力氣,硬是在臉上擠出了一抹苦笑,心想到,這會兒隻怕香菜奪槍脅人的壯舉已經不脛而走。在整個世和醫院上下瘋傳,現在醫院裏還有誰敢接近他們兄妹!


    她那模樣,他見了都害怕,何況是旁人?


    香菜正要起身去催,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撞開了。


    馮醫生幾乎是破門而入,他麵色不善,充滿敵意得怒視著林家兄妹二人。


    “你們居然還有臉繼續在這裏待下去!”馮醫生大聲嗬斥,唾沫橫飛。他神色激昂,一副自己代表正義能夠消滅一切的模樣。“榮記商會的三位爺,你們得罪的起,我們世和醫院可得罪不起!早就知道你們不是藤二爺的什麽遠房親戚。看你們可憐才收留你們。你們倒好,淨給我們醫院人臉上抹黑!你們走,趕緊走!我們醫院容不下你們這樣的病人!”


    他不由分說,上前扯住香菜的胳膊,本是要把她往病房外頭拽,結果一對上香菜冷冰冰的眼神,又不由自主的鬆了手。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退離了兩步。


    香菜身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無形的將馮醫生排斥了出去。她現在心情十分不好,很想很想摁著馮醫生,把他揍得連他親娘都認不出他來。但是現在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離開這個鬼地方。


    香菜草草收拾了東西,將行囊背在身上,然後將芫荽攙扶著下了病床,全程當馮醫生不存在一樣。


    離開了世和醫院,香菜招了一輛黃包車。將芫荽送上去。


    直到在車上坐穩,芫荽仍沒鬆開香菜的手。


    他回頭將世和醫院盡收眼底,心中對此地好毫無留戀,但是離了此處,他們兄妹又該何去何從?


    “香菜。”心中悵然的同時,芫荽不禁脫口而出。“咱們現在去哪兒?”


    “先找地方把你的傷治好。”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治療芫荽手臂上的傷,而且是刻不容緩。


    此刻,在香菜心中,這是最重要也是最首要的事情,她沒有閑暇去想多餘的事情,或者是指定一份長遠的計劃。


    她的內心並不如她表麵上偽裝的那般平靜,隻要芫荽的傷一日沒有痊愈,她心中壓抑的狂暴就一刻也不會消停。


    香菜跟車夫說去個靠譜的地方給她哥哥治病。這車夫一看就是個好心人,將他們兄妹拉到西城一家口碑不錯的醫館門前。


    到達了目的地,車夫收了錢,並沒有立刻離去。他幫著香菜將已經陷入半昏迷的芫荽抬到了醫館內,臨走的時候,還告訴香菜,“平日裏我有個什麽跌打損傷,都往成大夫這裏瞧。傷風感冒什麽的寒症,去大醫院瞧兩天都不見好,往成大夫這兒抓一副藥,包管第二天就藥到病除!發熱咳嗽流鼻涕,吃了成大夫的藥,立馬就見效!你就放心在成大夫給你這大兄弟看病吧!”


    香菜忍不住在心裏吐槽:我說這位小哥,你是藥吃多了呢,還是收了成醫生給你的代言費呢?


    不過有時候人的本事還真就是吹出來的,這位車夫小哥將“成大夫”吹的這麽響,想必這位成大方應該是有些真本事的。


    醫館內的空間並不大,但想來成大夫是個極為講究的人,將有限的空間利用和布置的很周到。醫館內主要分三個區域,看診區、候診區和抓藥區。


    看診區在一進醫館內靠近右手邊的地方,陳設十分簡單,隻有一桌兩椅。除了筆墨紙硯和基本醫書古籍,桌上還擱了一件用灰色布頭紮緊的脈枕。


    醫館內正中央的區域便是抓藥區,標注著各種藥材名稱的木質藥櫃貼牆而立,其中櫃子低處有幾個藥屜子是抽開的。藥櫃前有一張同樣是木質的櫃台,整個長櫃台仿若一道不可逾越的警戒線。一進櫃台的裏側,還有一扇掛著布簾子的小門。小門後大概連著的是一處小院子。正有風灌進來,掀動著布簾。


    左手邊的地方較為寬敞許多,那便是類似於茶水間的候診區,有多把桌椅。


    香菜聽那車夫小哥將成大夫吹的很響,可她還是注意到了,這家醫館的生意並不怎麽好。至少在他們兄妹來這裏時,沒有瞧見一個病人打從這裏出入。


    成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洗的發白卻十分幹淨的青天色長布衫,身上散發著儒雅的氣息。模樣也很周正,足以稱為少婦殺手。


    成大夫似乎並不大樂意為芫荽看病,眉宇間隱隱有一種不耐之色。要不是見芫荽的傷勢不太樂觀,他怕是要開一付藥就把林家兄妹給打發了去。


    到底是醫者父母心,成大夫也算是一位好心人,見芫荽昏迷不醒又聽香菜他們無處可去,就將後院裏的一間小屋子借給他們暫用,不過三令五申等芫荽一醒,他們必須立馬走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這位成大夫有點托大。好像他自己是華佗在世一般的神人。最喜歡俯視那些愚昧無知的患者,被人捧得高高的時候將得意勁兒藏在心裏……的那種外冷內熱的人。


    把林家兄妹塞到後院不久,成大夫就閉館不接客了。他到底在醫館內搞什麽名堂。哪怕他是在偷偷的搞生化實驗,香菜也不好奇。她現在隻想讓芫荽快點好起來。


    然而老天偏偏和香菜的意誌對著幹,當天晚上,芫荽高燒不退,身上滾燙,稀裏糊塗的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他再次夢見自己進入了那個滿是灰白色調的世界,他自己親手把妹妹的棺材埋進了土裏,當墳頭立起墓碑豎起。他們兄妹的親爹林四海都沒有出現,內心湧現出了滾滾恨意。就在他快要被這股負麵情緒吞噬的時候,香菜那雙殺氣騰騰的雙眸浮現在了他眼前。


    畫麵定格了兩秒之後,他眼前又浮現出一張張香菜帶著不同情緒的臉龐。有喜有怒,有哀有樂……


    芫荽夢境中的這一切,香菜全然不知曉。


    她隻知道芫荽發著很高的燒,她不得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成大夫叫起來。


    成大夫並沒有采取什麽措施,隻說芫荽如果能把這一關熬過去。他的情況就沒什麽值得擔心了。


    這樣的話,還用得著他說?


    這跟讓病人自生自滅有什麽兩樣?


    香菜真是瞎了眼,怎麽會認為他是有本事的人!他根本就是個狗屁不通的庸醫!


    她將滿腔怒火壓抑下來,沒有發作。她若是因為一時衝動就跟成大夫撕破臉,成大夫一怒之下將他們兄妹掃地出門。那她和芫荽深更半夜露宿街頭去嗎?


    香菜是挨得住外頭的天寒地凍,可傷情嚴重的芫荽呢?


    天大亮。芫荽的燒好在是退下去了一些,由高燒轉為低燒。


    成大夫來給芫荽換藥,取下芫荽左臂上的藥貼(小醫館內沒有止血繃帶、紗布藥棉等這類管製藥品),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見他神情有所變化,一旁一夜沒合眼的香菜的神經再次高度緊張起來。她屏著呼吸問:“成大夫,我哥怎麽樣了?”


    成大夫略微搖了一下頭,憂鬱的視線掠過芫荽那張慘白的臉。


    此刻芫荽雙眼緊閉,仍沒有轉醒的跡象。


    從成大夫得神情中,香菜就看得出來,芫荽的情況不容樂觀。


    “傷口惡化,已經開始發炎了。”成大夫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大概能夠想象得到,痛到麻痹是一種什麽樣程度的痛苦。


    “你盡管把我哥給治好,錢不是問題!”香菜以為成大夫這個庸醫是要開始跟她談條件了。


    “要治好他的傷,必須要有盤尼西林那樣的消炎藥,”成大夫不卑不亢說道,“但是這類藥是受軍方管製的,甭管是大醫院還是小醫館,都不敢兜售此類藥品。”


    “不敢兜售,不代表他們手上沒有!”


    成大夫難得正要瞧了香菜一回,眼中劃過一絲讚許之色,“你說的不錯。不過我手上確實沒有這類藥,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割掉你哥哥手臂上潰爛的腐肉,防止傷口進一步惡化……”


    香菜聽得臉色變白,竟比芫荽此刻的臉色還要難看幾分。


    成大夫繼續說:“但是這樣你哥哥會承受很大的痛苦,不過我可以用金花膏咱叔麻醉……”


    香菜截住成大夫的話,瞪著眼惡狠狠的道:“你要是敢把那種東西用在我哥哥身上,我就把你這鋪子一把火燒掉!”


    成大夫不怒反笑,雙手按在大腿上,“我想不用我解釋,你也應該知道金花膏的壞處了。”


    金花膏是煙土的一種,一旦染上便成癮,而且很難戒掉,漸漸的消磨人的意誌和生命力,讓人在如夢如幻中慢慢死去……


    香菜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鬼東西在芫荽身上作祟!


    她沉吟了半晌,“你盡管說哪裏有盤尼西林。”


    成大夫再次正眼瞧她,這次眼裏寫著詫異。兩秒之後,他連連失笑,“就算告訴了你又能怎麽樣呢……”


    香菜不耐煩起來,“快點說!”


    成大夫隻是笑著搖頭。


    香菜可沒有耐心看他打啞謎,她冷冷低喝一聲,“說!”


    成大夫整個人一凜,神情愕然,對上香菜清冷的目光,隻覺自己陡然掉入了冰潭裏,不僅骨子裏,就連五髒六腑也被深深植入了一陣強過一陣的寒氣。


    他按捺住這份心悸和顫栗,端正神色,卻忍不住對這對兄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他想了想,然後道:“每個季度榮記商會都會花重金從一些渠道購入一批盤尼西林,這批盤尼西林會被送往——世和醫院。”


    世和醫院!?


    香菜僅僅吃驚了一瞬。


    她神色恢複正常,摸出一塊銀元留給成大夫,這回態度顯得很是誠懇,“勞煩大夫照顧我哥一下,最遲明天,我就把盤尼西林帶來。”


    成大夫怔怔的望著香菜,遲遲沒有接過她遞來的那塊銀元。在聽了香菜的話,他第一反應就是,這丫的肯定是在說笑。盜取盤尼西林,那是談何容易的事情?


    不過他心底深處掠過一個念頭,說不定她真的有這等驚人的本事。(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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