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子眼見孔夫子似乎不願多言,便不在這等事情上深究刨問,急忙將話題轉向了文學詩賦,並提出幾點不解疑惑請孔誌亮不吝賜教。


    孔誌亮本是名重天下的學問大家,加之又掌製誥多年,陳夫子提出的這些小問題自然難不倒他,一時間侃侃而論風采卓著,不禁令陳夫子大為心折。


    這時,看門的閽者靜悄悄地來到了正堂外,他耐心等待半響,直到瞧見主客兩人談話的空隙,這才輕步入內躬身稟告道:“阿郎,門外有一名為謝瑾的小郎君求見,他自稱是阿郎的學生,專程前來登門致歉,不知是否讓他入內?”


    “謝瑾,他怎麽來了?”陳夫子著實一愣,卻是有些難以決定。


    昨日他大動肝火將謝瑾趕出學堂,說到底也隻是一時之氣而已,此時此刻心內火氣早就已經消散大半,謝瑾登門請罪誠信十足,陳夫子乃通情達理之人,自然會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於他。


    不過,現在名重天下的孔誌亮在此,讓謝瑾入內隻怕會打擾到兩人談話,倘若讓謝瑾離開,說不定那孩子又要胡思亂想當真不來學堂,實在不好辦。


    陳夫子心念閃爍了一番,正欲讓閽者代為告知謝瑾,不意孔誌亮眼見來客,起身淡淡笑道:“既然主人有客,那麽老夫就不打擾了,下次再來登門拜訪。”


    “舍人誤會。”陳夫子聽到孔誌亮說是要走,立馬大驚失色,急忙站起走至他的跟前拱手一禮道,“學生好不容易請到舍人做客,待會更有薄菜薄酒款待舍人,還望舍人留步。”


    孔誌亮風度翩翩地微笑道:“學子登門致歉,若有外人在場豈不尷尬?”


    “舍人毋須擔心!”陳夫子搖手笑著解釋道,“昨日這學子疲乏,竟在學堂上呼呼大睡,學生一時間氣不過讓他以後不要再來學堂,學生當時說的也是氣話,然這學子登門致歉,倒也頗見其誠意,對了,他名為謝瑾,乃陳郡謝氏嫡長孫,也是謝懷玉之子。”


    “哦?”孔誌亮兩條雪白的眉宇輕輕一抖,有些驚訝地笑道,“原來竟是謝懷玉的兒子,不知謝懷玉這些年可好?”


    陳夫子臉上的肌肉微不可覺地顫了顫,便將謝懷玉科舉放榜後,無故失蹤的事情說了一遍。


    孔誌亮聽得感概不已,念及昔日畢竟與謝懷玉相識一場,便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留在這裏,瞧瞧那孩子。”說罷,撩袍重新落座。


    謝瑾在門口等待了半響,卻不見閽者回來答複,一時間不禁心頭忐忑,暗自猜想道:“糟糕,莫非夫子餘怒未泯,還在記恨與我?這可要如何是好?”


    正在彷徨無計當兒,一溜碎步響徹在登門台階上,謝瑾抬首一看,正好看見閽者站定對著自己和善笑道:“小郎君,我家阿郎有情,快進來吧。”


    “多謝老伯。”謝瑾頓時大喜過望,拱手一禮後登上台階,在閽者的帶領下走進了府內。


    前院青磚鋪地,角落種樹,影壁後種植著一片小小的花卉,花開正茂爭芳鬥豔,頗顯雅致。


    謝瑾無暇欣賞那嬌豔欲滴的花朵,滿腔心思都落在了該如何向陳夫子致歉上麵。


    脫掉布鞋進入正堂,謝瑾抬眼一望,便看見陳夫子正肅然端坐在正堂裏麵居中的主位上,他疾行數步正欲行禮,無意卻瞧見陳夫子旁邊的座案後還有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不禁微微一愣。


    不容多想,他長揖作禮道:“學生謝瑾,見過夫子。”


    陳夫子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抬手指著端坐一旁捋須不語的孔誌亮道:“謝瑾,此乃吾之師長孔先生,他與你父也有一麵之緣,快快參見。”


    聞言,謝瑾心頭暗暗吃驚,急忙大禮拜見道:“謝瑾見過尊長。”


    孔誌亮炯炯目光落在了謝瑾的身上,捋須端詳半響,輕歎道:“昔日吾與謝懷玉交談竟日,便覺他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可惜卻與進士失之交臂,實乃遺憾至極。”


    見謝瑾麵露疑惑之色,陳夫子連忙解釋道:“謝瑾啊,昔日為師與你父同赴長安應試科舉,這位孔先生便是知貢舉,負責科舉考試,曾還指點過你父學問。”


    “什麽?先生竟是當時的考官?”謝瑾聞言大驚失色,激動不已地前行數步,幾乎快要湊到孔誌亮的案前,他麵帶期冀地追問道,“先生可知我父懷玉下落?”


    陳夫子勃然變色,厲聲喝到:“謝瑾大膽,不得對先生無禮,還不快快退下。”


    謝瑾恍然醒悟,正要後退,不料孔誌亮卻是和善地搖了搖手,以平和的語氣正色回答道:“老夫雖為知貢舉,然應考學子足足有三千來人,認識你父,皆是因為當日他登門拜訪之故,所以還有些印象,老夫隻知道謝懷玉科舉未中,其餘後事卻不得而知。”


    陳夫子歎息補充道:“先生此言不錯,我當日與懷玉同住一間邸舍,春闈放榜後懷玉眼見落榜,整日失魂落魄借酒消愁,其後便無故失蹤,我還以為是他氣不過先行歸家,不料回到江寧,卻聽聞他並未歸來,當時你祖父也找我了解情況,我都如實作答。”


    謝瑾眼眸中希望的火焰漸漸熄滅了,他對著孔誌亮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拱手道:“突然聽見父親音訊,不自禁有些失態,還請尊長見諒。”


    唐代尤重倫理孝悌,孔誌亮出生鴻儒世家,自然視孝道為做人根本,當看見謝瑾聽聞父親訊息一臉激動時,對方雖為十歲孩童,然而孔誌亮心內也暗生敬重之感,捋須笑微微地說道:“小郎君思父心切情有可原,老朽豈會責怪?自是無妨。”


    謝瑾又向孔誌亮一拱,這才對著陳夫子致歉道:“夫子,昨日學生在學堂內冒失睡覺,擾亂夫子講授學問,實在有愧,今日特來向夫子你請罪。”


    若是尋常,陳夫子免不了又要斥責謝瑾幾句,然而今日孔誌亮在此,他自是要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點頭道:“昨日為師將你趕出學堂,回想起來也有不妥之處,想你平日盡管學業不精,然也算尊師重道,還望你這次引以為鑒,不要再犯,可否知道?”


    謝瑾沒料到陳夫子竟這般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著實深感吃驚,他原本還計劃拿出昨夜所作詩句請夫子評點,並希冀能夠以那首優美的詩句得到夫子青睞取得諒解,如今看來,這一切似乎都用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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