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及此,君海棠好奇更甚,身子微微前傾想要去看河中小魚,誰料便在這個時候,謝瑾眉頭猛然一抖,專注的神情立即變作了果敢決然,提起手中紅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河中拖上來一物,堪堪落在君海棠裙裾邊緣。


    君海棠嬌軀一震,驚得差點站起,仔細一看,卻是一隻拳頭大小的青蟹,兩隻大鉗高高揚起,米粒般的蟹眼顫動了數下,似乎發現即將到來的危險,橫行而走逃跑如飛。


    “哪裏跑!”謝瑾伸出一隻手指,準確地點在了青蟹蟹背上,八條蟹腳拚命掙紮,卻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謝瑾抓起青蟹,對著君海棠抬頭一笑:“娘子,我瞧你那船篷中有一具燎爐,夏蟹肥美甚是美味,我們蒸了它吧。”


    君海棠莞爾一笑,依言點頭。


    過得多時,一個小巧的泥質陶盆擱在燎爐上,火苗正旺隱隱飄香,謝瑾估算時間差不多了,便掀開陶盆木蓋。


    白蒙蒙的熱氣從盆中陡然竄出,蒸汽朦朧,隱約可見六隻蒸蟹盤踞在竹條編製的蒸籠上,一動不動紅得燦爛,一如謝瑾喝過酒後的臉色。


    君海棠仍舊有些震驚他釣蟹抓蟹的手段,輕輕笑道:“長這麽大,我還第一次看見螃蟹可以吊起來。”


    “哈哈,雕蟲小技而已!”口中自謙,謝瑾的臉上卻隱隱有著得意之色,他掰著指頭道:“除了釣螃蟹外,還可以釣青蝦、鱔魚、泥鰍等等,有時候運氣好甚至還可以釣到烏魚,我幼時沒少和玩伴一道以此為樂,難道娘子小時候不曾這樣試過?”


    君海棠美目陡然掠過一絲黯淡,淡然道:“沒有!”


    “沒有?嗬,那你幼時以何為樂?爬樹搗鳥窩?蛛網捕蜻蜓?長杆摘蜂窩?”


    “也沒有!”


    謝瑾的眼神流淌著些許不信:“這就怪了,那你做什麽?難道就沒有玩伴麽?”


    君海棠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淡淡道:“練劍,從早到晚,不停地練劍。”說罷,指著掛在船篷上的長劍,“這就是我的玩伴。”


    謝瑾呆了呆,卻是一陣默然,君海棠此話聽似隨意,然而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無奈。


    半響後,謝瑾笑問道:“娘子的童年似乎與眾不同,其實在下心頭也一直深藏著一個遊俠兒的美夢,曾幻想自己仗劍天涯懲奸除惡,如長安名俠江流兒那般為世人讚頌,可惜卻一直沒有機會……”


    君海棠輕輕搖頭道:“奴與江流兒可是不同,他練得是正義之劍,而我練的卻是殺人之劍。”


    見謝瑾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話中的意思,君海棠又道:“或者這麽說吧,江流兒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奴則是齷蹉卑鄙的暗夜刺客,替主家刺殺政敵商敵,江流兒殺人前都會曆數那人所犯罪狀,已示公允之心,不少人甚至甘願引頸受戮,而死在奴手上的好人壞人皆有,實在不能相提並論……”


    似乎感覺到交淺言深,君海棠抬起酒壺猛然灌了一口酒,不願再說。


    吃罷蒸蟹向君海棠告辭時,那輪光芒四射的太陽已經枕在了遠峰一角,黃昏快要到了。


    謝瑾念及身上留有酒味,尋得一個無人之地梳洗整理了一番,低下頭朝著身上嗅嗅,感覺到酒味不那麽濃烈之後,才滿意地點點頭,朝著烏衣巷而去。


    今晚的謝府很是熱鬧,剛跨入府門,謝瑾便看見家丁女婢們正喜氣洋洋的披紅掛綠,不僅進門那道影壁飾以紅綾,前院中也是燈籠高掛,紅綾處處,飄飄揚揚如同飛舞的彩蝶。


    謝瑾四顧打量,唇角勾勒出一個不可察覺的譏笑,來到正堂前目光往裏一掃,二房諸人正在堂內談笑風生,考中明經的謝太辰眾星捧月般落座居中右手一案,神色飛揚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今日,謝睿淵心情大好,正在捋須微笑間突然看到謝瑾歸來,也沒功夫計較那日的冒犯,連連招手笑道:“哈哈,是七郎回來啦,快快進來。”


    謝瑾應得一聲“是”,趨步登堂入內,剛走到左右兩廂擺設的幾案中央,謝太辰已是站起身來微笑招呼道:“七郎,數月不見,個子似乎又長高了,來,讓為兄看看!”說罷欣然舉步,笑吟吟的目光看似滿含關切。


    謝太辰年齡比謝瑾年長十歲,為二房長孫,與其弟謝太真的紈絝跋扈不同,此人的性格頗為深沉穩重,對待任何人,即便對方是一個下人,也是笑臉迎人以禮相待,舉手投足間便讓人如沐春風心生親近,也隻有從小與之一並長大的謝瑾知道,謝太辰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笑麵虎,麵上笑吟吟,背後藏刀子,偽善至極!


    未等謝太辰走近身前,謝瑾已是拱手作禮道:“謝瑾見過大兄。”


    謝太辰哈哈一笑,言道:“你我兄弟何須這般客氣,來來來,先且入座。”邊說邊拉著謝瑾坐在了草席上。


    謝睿淵老眼一閃,口氣無不得意:“七郎啊,這次大郎進京赴考高中明經,朝廷特賜予明經及第,這可是我們謝氏的大喜事啊!”


    旁邊的王氏喜滋滋地補充道:“可不是麽,數十年來謝氏無人能仕,幾近快淪為了山野愚民,還好這次大郎一鳴驚人,重振謝氏雄風,也算光大謝氏門楣。”


    謝瑾豈會聽不出二房之人赤裸裸的炫耀之意?他臉上沒有半分羨慕嫉妒,也沒有難過沮喪,平靜得猶如一泓不動秋水,淡淡微笑道:“大兄文采出眾,學富五車,能夠考中明經實乃可喜可賀。”


    簡簡單單的一句,卻是隱隱有著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敷衍,除了謝太辰以外,在座的謝睿淵、謝景成、王氏都暗暗皺起了眉頭,甚是不滿。


    謝太辰笑容如初,搖手道:“七郎實在是謬讚為兄了,某生平的自願便是登台入省報效朝廷,考中明經不過是第一步,何足掛齒!為兄相信七郎以後也一定能夠考中科舉,光大謝氏門楣。”


    王氏冷哼了一聲,撇了撇嘴道:“就他?學業不精學堂瞌睡,前不久還被夫子趕了出去,也能夠考上明經,倘若明經這般容易,是人都能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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