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顏白了老父一眼,方才言道:“對了,這次秦淮中秋雅集這般隆重,不知七宗五姓其餘世家有何人前來?”


    “來的幾乎全為年輕一代的英傑,如清河崔家的崔神慶,太原王氏的王勃,趙郡李氏的李嶠,範陽盧氏的盧懷慎,此四人號稱為七宗五姓最為了得的才子,此次聯袂而至,想必一定能夠給江南士林掀起不小波瀾。”


    崔若顏聽得美目漸漸亮了,冷冷笑道:“阿爺,聽聞陳郡謝氏屆時也會參加雅集,對麽?”


    崔守禮點頭笑道:“是啊,為夫已經令人送去了請柬,王謝世家名滿晉書,目前身處落寞之事,相信這樣的盛會他們一定不會缺席的。”


    崔若顏緩緩頷首,貝齒微噬朱唇,暗暗歎息道:謝瑾啊謝瑾,上次你壞我好事,在秦淮中秋雅集上,我一定要讓你大跌顏麵也!


    ※


    謝瑾卻不知他已經成為了崔若顏尋思報複的對象,此際正值謝府餔食,正堂內的氣氛竟是有些奇怪。


    謝睿淵無比驚訝地停下木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訝然問道:“什麽,三娘子你竟然讓七郎休學?這,這是何等道理?”


    陸三娘頗為歉意地笑道:“啟稟宗長,奴已經為七郎另攬名師,所以義信私塾不準備去了。”


    謝睿淵有些不悅道:“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三娘子卻不與老夫先行商量一下,不知那名師是何等身份?”


    陸三娘還未開口,謝瑾已是搶著回答道:“宗長,我那老師乃是山野怪叟,並未言及他的身份和姓名,不過七郎與他一見如故,而且感覺老師滿腹經綸,這樣央求阿娘讓我拜在老師門下。”


    謝睿淵眉頭大皺,有著一種後知後覺的憤怒,其實他對謝瑾一直抱著十分厭惡的心理,希望這個大房的嫡長孫就這麽平平庸庸毫無成績,這樣二房才能夠取而代之,將他放在自己眼皮下麵讀書就學,時刻了解他的學業,謝睿淵這才能夠放心。


    如今陸三娘竟莫名其妙地替他另攬名師,也不知這老師學問究竟如何,倘若真將謝瑾教授成為磐磐大才振興大房,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木已成舟,也容不得謝睿淵拒絕,謝瑾老師究竟何人,隻能待到以後慢慢打探,目前可是急不得,心念及此,謝睿淵冷然點頭道:“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那麽老夫也不再多說,三娘啊,大房就這麽一個子嗣,你可得為他的未來負責才是!”


    聽到謝睿淵不悅之言,陸三娘臉色不禁有些難堪,反倒是謝瑾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宗長放心,謝瑾自己會對自己負責。”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太辰卻是多了一種心思,暗自揣測道:隱居在橫望山的隱士?莫非是孔誌亮那個老匹夫?那老頭兒眼高於頂連我也看不上,應該不會青睞七郎這樣的蠢鈍孩童吧?不行,我得問問。


    想到這裏,謝太辰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言道:“對了七郎,也不知你那老師是何長相?”


    謝瑾眼珠兒一轉,有心蒙他,信口雌黃道:“老師身高八尺肌肉虯結,麵容威嚴古樸,生得是極為威武。”


    謝太辰身子一震,瞪大雙目道:“如此相貌,完全是赳赳武夫,怎會是教書先生?”


    謝瑾無奈地攤了攤手道:“老師就是這般容貌,大兄愛信不信。”


    隻要不是孔誌亮那老兒,謝太辰便放下心來,嘴角溢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譏諷道:“既然如此,那七郎你就跟隨你的新老師好好學習吧,爭取早日考取進士光宗耀祖,哈哈哈哈……”


    待到謝太辰的笑聲落點,謝睿淵這才慈祥地笑道:“太辰啊,明日便是秦淮中秋雅集舉行的時間了,待到明日傍晚你我一並前去,記得穿一件體麵的衣物,不要弱了我們謝氏之名。”


    謝太辰拱手作禮道:“祖父放心,孫兒省得。”


    ※


    十裏秦淮,水深無險,一艘五牙戰艦安靜地停泊在江寧河段,如同匍匐在碼頭旁的猙獰巨獸。


    五牙戰艦為唐時最主要的水戰利器,所謂的“五牙”指的是甲板起重樓五層,而重樓樓高通常可達百尺,可容納甲士八百人,比起樓船來也不遑多讓。


    這艘戰艦因使用年代久遠的關係,剛被朝廷售於民間改造商用,博陵崔氏將之購得後,專門用來舉辦今歲的中秋秦淮雅集。


    舉辦雅集消息傳出時,自然引起了江東之地的轟動,商人們仰慕文學風華,自是趨之若鶩,提議合資無償將五牙戰艦裏外粉飾了一通,以求參加雅集的資格。


    崔氏高門望族,不過門下也多經商旅之事,便慨然同意了商人們的請求,金靖鈞的阿爺便是出資人之一,於是才有了謝瑾和金靖鈞登船的資格。


    站在甲板上抬頭仰望,五層重樓幾近一座小小的山峰,看得金靖鈞是歎為觀止,反倒是謝瑾見過陸氏樓船,對此倒也見慣不怪,隻是很平常地打量著四周動靜。


    雅集要到黃昏方才舉行,此時正值午後,因此船上的客人並不算多,來回走動的也多為船夫水手以及歌伎伶人,相比起船夫水手的清閑無事,那些歌伎伶人忙碌許多,畢竟要準備今晚夜宴時的歌曲,現在幾乎到了最後的關頭,很多人都是憑借這個時機進行最後一次排練,於是乎謝瑾的耳畔便充滿了咿咿呀呀的歌唱聲。


    正在謝瑾四顧打量之際,船舷上突然傳出了一陣轟然騷動,歌伎伶人仿佛陡然歸巢的馬蜂一般向了船舷,有人不能置信地高聲道:“噢呀,是淩都知,淩都知竟然來了,真是想不到啊。”


    嗓音響起頓時激起了一陣感概的迎合聲,金靖鈞喜看熱鬧,急忙拽著謝瑾也跑到船舷擠進人群,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到憑欄前,便看見一個高挑婀娜的女子正輕輕地搖著團扇順著跳板登船。


    婀娜女子年齡雙十,穿著一件當下極為流行的齊胸石榴裙,外麵罩著的則為牡丹色的對襟短襦,兩條紫色披帛繞肩而過,胸前羊脂玉球半露在外,擠出一條深深的溝壑,麵容美豔動人冷若冰霜,對於四周頭來的熱辣辣眼神盡皆視而不見。


    在那女子身後,緊隨著一個頭梳雙丫髻的婢女,大概十歲年齡,一件花花綠綠短襦穿在身上有些不相稱的可笑,雖是如此,卻依舊掩蓋其明目皓齒清秀動人的麵容,女婢懷中抱著一個比與她矮不了多少的琵琶,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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