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全和鄒式對著陸瑾大獻殷勤的同時,楚百全的地位不禁有些尷尬了起來,聽到他們對弈之時笑聲不斷,矗在一旁的楚百全好不難受,想要聚上前去插話閑聊,可總是覺得放不下顏麵,隻能悶悶不樂地站在一邊。


    此時,鄒式與陸瑾對弈三局,每一局都被陸瑾殺得片甲不留,忍不住敬佩出言道:“陸博士棋藝當真非凡,吾等實在自愧弗如也!”


    陸瑾將棋枰上的棋子丟入棋盒之內,笑盈盈地開口道:“下棋之道首在料敵製勝,能夠猜透對手預謀,估算其下一步走法,至關重要,在下棋藝普普通通,隻是比鄒助教多看了幾步棋而已,實在當不得如此謬讚。”


    張全微笑插言道:“話可不能這麽說,陸博士畢竟是能夠與司馬仲連戰成平手之人,假以時日,你的棋藝必定能夠傲視群雄,如現在的司馬仲連這般,成為當世第一人,到時候吾等借著與陸博士共事的威名,也能在朋友麵前炫耀一二。”


    陸瑾微笑不語,平淡得如同毫無波瀾的池水,一旁的楚百全卻聽得全身雞皮疙瘩,暗罵張全厚顏無恥,連這般阿諛奉承的話也說的出口。


    正在此時,一名內侍突然急慌慌地跑了進來,張口便尖聲嚷嚷道:“哪位是陸瑾陸博士,快跟咱家走。”


    陸瑾回首一望,長身而起拱手言道:“在下就是陸瑾,不知這位公公有什麽事?”


    那內侍不容分說地上前一拽陸瑾的衣袖,忙不迭地言道:“陸博士,聖人讓你立即前往翰林院,與倭國使臣對弈,快快快,動作利索一點,可不要讓聖人等久了。”


    陸瑾聞言一驚,點頭言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立即跟隨公公過去。”說罷,與內侍一道出門快步去了。


    楚百全怔怔地望著陸瑾遠去的背影,又與張全、鄒式兩人麵麵相覷半響,心裏麵震驚得無以複加,這陸瑾究竟是何等身份?就連聖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而且親自召見讓他前去下棋?


    想著想著,楚百全又是羨慕又覺苦澀,要知道他司職棋博士十餘年,別說是聖人天後了,就是內廷許多女官也不怎麽認識他,如今陸瑾才來沒幾天,不僅宮廷女官們為他求情請命,而且聖人天後都記得他的名字,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步履急促地進入翰林院,陸瑾雖然已經來過了許多次,不過卻尚不清楚棋館所在何處。


    好在帶路的內侍頗為激靈,對著陸瑾揚了揚手,示意他快步跟上,穿廊過院走得半響,轉過一道月門後,一片雅致的庭院霍然出現在了眼前。


    內侍將陸瑾領到廊下,出言低聲道:“陸博士,聖人和天後都在裏麵,你快進去吧。”


    陸瑾點點頭,對著內侍道得一聲謝,抬起手正了正頭頂襆頭,又微微掃視了一下衣飾是否整潔,麵色肅然地大步進廳。


    行至堂中,陸瑾當先便看見正北麵南的長案前坐著一個須發斑白精瘦矍鑠的老者,一身褚黃色的衣袍在堂內尤為顯眼。


    而在他的旁邊,則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頭梳孔雀開屏髻,麵龐圓潤光滑,鳳目高鼻薄唇,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的模樣。


    陸瑾略微遲疑了一下,拱手作禮道:“臣棋博士陸瑾,見過聖人,見過天後。”


    他的遲疑,自然來自不能確定那美婦人的身份,因為聽聞天後比聖人還要年長些許,想必已經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嫗了,然而此刻坐在聖人旁邊的女子這般年輕,不禁令陸瑾感覺到很是意外。


    好在時才那內侍曾言明是天皇天後召見,陸瑾這才鬥膽認為美婦人正是天後武媚。


    高宗見這棋博士如此年少,一雙眉頭不由微微皺了一下,麵上卻笑言道:“陸博士不必多禮,今番倭國求取棋院圍棋典籍《草木譜》,諸位棋博士又不肯割愛,故朕決定對弈決定棋譜歸屬,第一局吳待詔不幸落敗,推薦你前來對弈剩下兩局。”


    陸瑾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吳成天一眼,亢聲領命道:“臣遵旨。”


    正在他抬頭將欲轉身前往棋案之際,一個熟悉的人影霍然進入了眼簾,目光也在那人身上頓住了。


    即便是已經隔了五年,陸瑾依舊一眼將李賢認了出來。


    李賢的相貌比起昔日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英挺俊朗,依舊瀟灑臨風,然而不知為何,陸瑾卻覺得他似乎少了以前那般自信灑脫,多了一份愁苦凝重,眉頭緊緊皺起似乎遇到了什麽煩心之事一般。


    而端坐在長案後的李賢也沒有認出,眼前這個年輕棋博士,竟是秦淮河上詩詞驚豔的謝氏少年,畢竟陸瑾的相貌比起往昔有了很大改變,歲月侵蝕,山中磨礪,稚嫩柔和在他臉上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股厚重堅武,而且個子也長高了不少,相信即便陸三娘再世看到現在的陸瑾,辨認起來也會有一定困難。


    陸瑾目光不敢久作停留,在李賢身上微微一頓後就飛速移開,轉向了棋案前坐著的光頭僧人。


    此時,日照法師也是緊緊地盯著陸瑾,及至半響,他突然失聲笑道:“這位少年郎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難道也懂得圍棋?不知閣下是幾歲開始下棋?”


    陸瑾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在下十歲知棋,目前剛好六年有餘。”


    “才六年?”日照法師臉上驚訝之色更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郎君可知老衲下棋多少載?到現在足足已經四十年了,你如何是老衲的對手?堂堂中原難道竟是無人乎?


    日照法師此話帶著睥睨天下的傲慢,在場高宗君臣心裏麵都是老大不快,然而高宗有言在先,況且對方確實贏得當朝國手吳成天,所有人也不好出言訓斥其無禮之舉,隻得將不滿憋在心頭。


    陸瑾不以為然地淡淡笑道:“大師在倭國足足下了四十年圍棋,方才能夠與在下這個六年棋齡之人對弈,要知道在下的棋藝在大唐來講也是稀疏平常,不知大師你有什麽值得好誇耀的地方?”


    一語落點,場內氣氛微微一滯,這般巧妙的反詰頓讓高宗君臣在心裏麵暗自喝彩,重新露出了笑容,上官婉兒也是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暗暗言道:“好口才,我果然沒有幫錯你!但願這次你也不會令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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