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念及時才那名管事勢利目光,以及看到他所送禮物的嫌棄態度,瞬間明白了過來。


    裴行儉卻是聽得不明不白,納悶問道:“狄禦史說這幅畫卷是從本官府邸飛出來的?”


    “對。”狄仁傑鄭重點頭,望著陸瑾似笑非笑地開口道,“畫卷中的賀壽詩詞自然是送給裴尚書你的,而落款者,正是眼前這位陸郎君。”


    話音落點猶如巨石如池,頓時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裴行儉立即是呆愣住了。


    沉吟半響,裴行儉麵色肅然地開口道:“三郎,速將李四喚來正堂。我要當麵詢問於他。”


    裴光庭正色頷首,急忙出堂而去。


    裴行儉微笑解釋道:“今日賀禮,全為府中管事李四代為收取,召他前來詢問,便會知道其中緣由。”


    狄仁傑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既然陸郎此畫是獻給裴公的,那在下也不好據為己有,請裴公收下畫卷。”


    裴行儉輕輕頷首,侍立在他旁邊的侍女立即行至狄仁傑案幾前接過畫卷,轉身遞給了裴行儉。


    裴行儉對著陸瑾正色一拱,示意謝意後,方才神情肅然地打開了畫卷,剛看得畫中內容一眼,雙目中已是迸射出了驚訝讚賞之色,笑著言道:“畫風優美,題詞更好,此等賀詞實在妙也!”


    “哦,不知賀詞何妙之有?”岑長倩立即好奇一問。


    裴行儉捋須笑了笑,言道,“陸郎君所題賀詞題目為《念奴嬌·賀裴公六十壽》,如此詞律,倒是聞所未聞,不知陸郎此律何來?”


    陸瑾知道此時的大唐對於詞律並不熱衷,而這念奴嬌的詞牌,須得到數十年後的天寶年間方才風靡,於是乎淡淡笑道:“啟稟裴公,這首念奴嬌詞律分上下兩片,前片四十九字,後片五十一字,共計百字,乃是在下偶然所得。”


    “哦?這首詞律竟是陸郎親自所譜的?”裴炎登時驚訝一問。


    待到陸瑾微笑頷首後,堂內又是止不住一陣驚歎之聲。


    而崔若顏更是呆呆地望著陸瑾,俏臉上露出驚訝莫名之色。


    五年之前的秦淮中秋夜,那陳郡謝氏少年謝瑾以一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戰勝王勃,為江南士族取得頭魁,《水調歌頭》的詞律正是謝瑾當場即興所作。


    沒想到今日這翰林院棋待詔陸瑾,也以一首自行創作的詞律為裴行儉賀壽,自然激起了崔若顏腦海中的無限回憶。


    想及謝瑾,崔若顏不禁鬱鬱一歎,其實嚴格說起來,從謝瑾劫持崔挹開始,兩人至始至終都應該是敵人的關係,然而在那日的中秋秦淮雅集上,崔若顏卻對謝瑾的絕世文采生出了敬佩之心。


    特別是最後,當得知她所喜愛的《化蝶》一書,作者竟為謝瑾的時候,崔若顏心裏麵更是湧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驚歎一個年齡不過十歲出頭的少年,為何心中竟隱藏著那般淒美婉轉的愛情故事,使得向來自喻為鐵石心腸的自己,也忍不住為梁祝悲慘結局潸然淚下。


    然而,驚鴻絕豔之才卻是流光一瞬轉眼即逝。


    當她再次與聞謝瑾的消息時,卻聽說他因冒犯謝氏族長,而被永久逐出了謝氏,消失得無隱無蹤,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其他。


    不僅是謝瑾,還有那才高八鬥的王勃,在那日離開江寧後,王勃前去交趾探望擔任縣令的父親,在渡水南海之時不幸溺亡,一首《滕王閣序》終成絕唱,如何不令崔若顏倍感惋惜。


    每當想到此處,她都會生出一絲惆悵感覺,歎息那絕世才華還未萌芽就此隕落。


    如今,眼前這位陸瑾似乎也與昔日的謝瑾一般,年紀輕輕便擁有著令人刮目相看的才華,要知道作為武後親自挑選的才華之士,可不是隻會作幾篇詩文那麽簡單,畢竟北門學士可是一支能夠與宰相勢力為之抗衡的力量,沒有一定文學才華和政治智慧,豈能輕易入選。


    心念及此,崔若顏更對陸瑾大起興趣,恍恍惚惚中,她的心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荒繆絕倫的念頭:坐在廳堂中這位陸瑾,莫非便是昔日陳郡謝氏的謝瑾?


    霎那間,崔若顏心兒急促的跳動了起來,一時之間竟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憑借著煌煌燈燭散發出來的光芒,她仔細地打量著陸瑾眉宇容貌,想從他的臉上找出昔日謝瑾一絲相同的影子。


    然而仔細地找尋了半響,崔若顏卻是失望了,當年謝瑾的容貌清秀如同柔弱少女,笑起來總有一種讓人很陽光的感覺,然眼前這位陸瑾,容貌堅剛線條硬朗,乃是不折不扣的英偉男兒容貌,且他的笑容總帶著一份自信與從容,與謝瑾大不一樣。


    更何況謝瑾絲毫不會半分武功,而陸瑾卻是一個武功高強之人,區區五年時間,即便是謝瑾修習武藝,斷然也不可能變得這樣厲害,竟能與天下聞名的江流兒比劃一二,而沒有落敗。


    “看來,此人並非昔日之人也!”


    崔若顏暗自一歎,不知為何,心裏麵的失望之情卻是越來越濃了。


    正堂內的談笑還在繼續,裴炎捋須笑言道:“既然如此,還請裴尚書將這首《念奴嬌·賀裴公六十壽》念給大家聽聽,看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裴行儉微微頷首,轉頭對著陸瑾笑道:“陸郎,不如還是你來念吧。”


    “裴公之命,安敢不從。”陸瑾拱手一笑,稍事沉吟清了清嗓門,字正腔圓的音調已是響徹當場:


    “朝來佳氣,鬱蔥蔥,報道懸弧良節。


    綠水朱華秋色嫩,景比蓬萊更別。


    萬縷銀須,一枝鐵杖,信是人中傑。


    此翁六十,怪來精彩殊絕。


    聞道久種陰功,杏林橘井,此輩都休說。


    一點心通南極老,錫與長生仙牒。


    亂舞斑衣,齊傾壽酒,滿座笙歌咽。


    年年今日,華堂醉倒明月。”


    吟詠聲堪堪落點,堂內頓時響起了一片驚歎之聲,顯然為這首祝壽詞驚訝了。


    此詞上片四十九字描述了壽宴祥瑞景象,繼而點明壽主六十高壽,將手持鐵杖、銀須飄飄、意氣軒昂之姿展現眼前,其形象神態實在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絕。


    而下片五十一字則讚揚壽主此生立下煌煌功業,膝下兒女,同僚好友歡聚一堂,斑衣歌舞祝壽,正堂內更是笙歌陣陣,觥籌交錯,喜慶非常。


    在座賓客不乏文學大家,對於陸瑾這首祝壽詞,止不住連連點頭讚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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