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一通急促的腳步突然掠進了偏廳,正是時才與陸瑾對話交談的那名吏員,一見許叔牙和楊主簿都在廳內,他立即慌亂嚷嚷道:“許侍郎,楊主簿,大事不好了,那陸瑾,陸瑾他……”一言未了,上氣不接下氣。


    “慌什麽慌。”許叔牙沉著臉訓斥了一句,“有什麽事慢慢說便是。”


    吏員狼狽不堪地點了點頭,稍事順得幾口粗氣,這才急慌慌地言道:“啟稟侍郎,陸瑾已經再重新抄寫答卷,然而並未采用我們提供的墨汁,而是另選他物,現在已經寫完了帖文,目前正在趕抄大義了。”


    “你說什麽!”許叔牙和楊主簿同時大驚失色,驚疑不定地愣怔半響,許叔牙這才氣急敗壞地問道,“本官不是吩咐你們不能拿墨塊給他麽?他怎麽又找到墨汁?”


    吏員哭喪著臉一歎,便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及至聽完,許叔牙登時呆如木雞了。


    ※※※


    被許叔牙暗地裏陰了一回,陸瑾茫然無計,心頭又是憤怒又是悲涼。


    他幸幸苦苦專習《五經正義》等多種典籍多年,目的便是為了考取功名為冤死的阿娘討回公道。


    為了考取進士,不隻有多少個****夜夜,他都坐在書案前刻苦攻讀,數不清的挑燈夜讀及至深夜,數不清的文翰書卷多似深海,他從未放棄,也從未懈怠,每每想到能夠憑借學問改變命運,報仇雪恨,他的心內便有止不住的動力。


    來到長安後,陸瑾也從未放棄過溫習《五經正義》,即便在撰書最為忙碌的時候,每天夜晚他也會堅持坐在書案後,翻開一本本書籍再是回顧。


    千百天的刻苦用功,沒想到卻被一個小人陰險暗算,進士之路就這麽毀於一旦,饒是陸瑾的豁達,此際心頭也忍不住陣陣發緊,壓抑不住的怒火使勁亂串,恨不得一劍將那可惡的許叔牙刺個通透。


    然而,他也明白教訓許叔牙隻能等待科舉考試之後,眼下最為關鍵的,是該如何渡過這個難關。


    稍事鎮定心神,陸瑾開始分析猜測許叔牙整治自己的手段,若是在宣紙上作文章,陸瑾覺得不是很可能,要知道即便他的字跡再是潦草,禮部也一定會將答題試卷保存妥當,到時候隻要稍微調查便會真相大白,許叔牙斷然不會這般愚蠢。


    如此一來,存在問題的隻可能是墨汁,因為也隻有墨汁,是無法調查清楚明白的。


    陸瑾昔日曾聽老師說過,嶺南之地有一種溪石墨,墨汁寫在紙上墨透紙背看似沉穩有力,然過得沒多久,墨汁便會侵染入紙,變得模糊不清,說不定許叔牙正是用溪石墨,坑了自己一把。


    從如今看來,貢院提供的墨汁是鐵定不能再用,現在墨快已經成為墨汁,僅剩下那麽一點,加之舉子離開貢院不能帶走任何之物,是無法成為證據的,也隻能另想辦法。


    一時之間,陸瑾麵沉如秋水,額頭青筋輕輕顫抖著,顯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一絲靈感猶如電光石火般飄入了他的心海,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細細思索了一番,陸瑾又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具有冒險性,即便不被朝廷若容納,也至少能夠證明他的文學才華,說不定能夠讓天後留意上心,徹底調查明白。


    心念及此,陸瑾說幹就幹,右手伸出抓住置放在案頭的陶瓷水杯,猛然摔在了地上。


    清脆之聲可謂震驚四座,立即有吏員疾步走過來察看。


    陸瑾卻是渾不在意,拾起一塊缺口鋒利的陶瓷殘片,眉頭輕輕一皺,殘片頓時劃過了左手手掌,帶開一條深深的傷口,鮮血登時就從傷口中冒了出來。


    監考吏員見狀登時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幹什麽?還不快快放下手中碎塊?”


    陸瑾理也不理他,徑直倒去硯台內的殘墨,將受傷的左手握成拳頭置於硯台之上,鮮血立即順著拳頭凹陷的紋路流出,點點滴落在了硯台之內。


    鮮血易於凝固,陸瑾絲毫不敢有所停息,執筆在手,筆尖蘸滿硯台之血,開始飛速重抄答卷,一行行的血字龍飛鳳舞的飄出,個個都是觸目驚心。


    目前已快午時,離交卷隻得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了,陸瑾神情專注,運筆如飛,用得半個時辰終於抄完了貼經和大義。


    再看那八篇策文,以每篇策文三五百字計算,就不下四千來字,僅剩下的時間當真有些勉強。


    雖則如此,陸瑾依舊沒有退縮,咬牙堅持繼續支撐,揮動手腕下筆入神。


    終於,許叔牙急慌慌地趕到了,瞧見陸瑾這般模樣,一張老臉登時氣得通紅,憤怒言道:”陸瑾,何能用血書進行答題?你這不是敗壞規矩麽?“


    陸瑾心思剔透,從此話聽出許叔牙已是心頭大亂,畢竟他可是主管科舉考試的知貢舉,完全用不著以這般商量的口吻進行質疑。


    如此一來,陸瑾也更能肯定此事必定是許叔牙暗地裏搞鬼,若非如此,他一到來為何不詢問具體情況,就先質疑起自己來。


    陸瑾筆鋒不停,冷笑言道:”許侍郎,在下記得科舉並沒有哪一條規定不能以血書答題,在下為何會逼得走到這一步,相信侍郎你一定心知肚明。“


    聞言,許叔牙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想要強行阻攔陸瑾行為,然而又深怕這樣更是顯示自己的做賊心虛,索性憤憤然地點頭道:”以血書作為答卷,科舉曆史上聞所未聞,好,本官現在也不阻攔你,就讓你以血書作答,本官相信宰相自有定奪,你的科舉成績絕對不會算數。“


    陸瑾現在趕抄答卷,不屑與他多言多語,冷冷一笑又是全神貫注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飛速而過,原本掛在頭頂的秋日漸漸偏西,最終又枕在了西麵城樓之上,馬上就要到酉時了。


    大概是血流過多的原因,陸瑾再也沒有剛才的精神狀態,腦海中昏昏沉沉一片混沌,麵色蒼白如同案上的宣紙,若非他一直咬緊牙關死死地苦撐,說不定馬上就要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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