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探望慕容夫人的路上,王夫人搖著頭說:“姑蘇一帶所有的大夫都說,是憂思過慮之下受了重大打擊,急火攻心傷了經脈,已經傷了根本。現今滋補的湯藥流水一般地進,也是一點吃不進去,說要治本,要解開心結。”


    “姑媽還是不肯說?”王語嫣皺著眉問。


    “別扭了一世,還差這一時?自然是不肯,天天勸我也煩了,隻能等她兒子回來。”王夫人擺擺手,“她這個人一向愛鑽牛角尖,不好開解。”


    臥床月餘,慕容夫人形容分外憔悴,見她倆進來,隻是無力地笑笑。才坐下沒多久,便聽得外麵一陣兵荒馬亂的急行腳步聲,房門被一把推開,慕容複也顧不得和房中的人打招呼,幾乎是架著一位大夫進來,直到慕容夫人床前才放開,一揖到地:“請薛神醫救我母親!”


    王夫人與王語嫣趕緊讓出地方,站在一旁看著。


    王語嫣見慕容複消瘦了好多,不忍地拉住他手搖了搖,他對她苦笑一下,輕輕回握,把她的小手包在了掌心。雖沒有一句交談,兩人心中均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慕容複連日奔波,再加上擔心焦慮,此時方才覺得心中稍得一點輕鬆與希望。


    “慕容公子,請借一步說話。”薛神醫很快診脈完畢,沉吟片刻後,拱手對慕容複說。


    慕容複剛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慕容夫人便虛弱地開口:“不用避著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夫,你不用顧忌,我還有多久時間?”


    “在下不才,若是半月前,尚且可以一試。隻是如今,夫人內裏虧空……”薛神醫拈著自己的胡須,頗為煩惱。


    “但說無妨。”


    “少則幾日,多則一旬,夫人便……在下慚愧。”薛神醫向慕容夫人歉意道,又轉向慕容複,“慕容公子,此後慕容家再有需要,必當竭盡全力。隻是夫人這次,實在恕我無能為力了,心病難醫……”


    慕容複臉色鐵青,仍然是客客氣氣地送了他出去,又詳談了一會兒。轉回來後,他也不進屋,沉默地坐在慕容夫人門前台階上。王語嫣瞧著他的背影半晌,上前推他:“姑媽叫你呢。”


    慕容複揉揉眉心,見王語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撫了撫她的鬢發,拉起她手一起進了屋子。


    “複兒,有些事,趁我還有力氣的時候,我得告訴你。”慕容夫人招手,讓慕容複坐到床前。


    王夫人與王語嫣對視一眼,都欲起身避讓,卻被慕容夫人叫住:“弟妹,我眼看時日無多,複兒這孩子還沒成年,隻能托付給你了,雖然這些事並不光彩……還是望你也在這兒聽著,你也是應當知曉的。”


    王夫人還未開口,慕容複斬釘截鐵道:“母親,不準說這樣喪氣話,往後日子還長得很。”


    慕容夫人淡淡一笑,黯然搖頭:“這話你連自己都不信,又何必來安慰我。讓我全說出來,去的時候也沒什麽牽掛。”


    慕容複哽了哽,把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再也不說話。


    “複兒,我要告訴你的事,可能有些離奇,但是句句是實。”慕容夫人臉色似乎紅潤了一些,目光炯炯地盯著慕容複的臉,“你父親並沒有死。”


    慕容複瞪大了眼睛,王夫人也是一聲驚呼。王語嫣並沒有作聲,心想,終於……


    “我爹他……在哪裏?”慕容複嘶聲問,“究竟怎麽回事?”


    慕容夫人便將雁門關一事娓娓道來,雖然她語聲微弱,說兩句要喘一句,但其中之慘烈曲折,還是聽得王夫人和慕容複目瞪口呆。王夫人悄悄向王語嫣吐吐舌頭:“平日都說我心狠手辣,你姑夫可比我厲害多了。”


    慕容複定了定神,替母親掖掖被角:“父親詐亡這件事,雖說我……並不讚成,但畢竟他也是為了複國大業。可這,和娘的病又有什麽關係?”


    慕容夫人淒然一笑,續道:“他假稱病故之後,就躲在少林寺附近,白天與各類人士結交,以招攬兵馬、聚集錢財,晚上去少林的藏經閣偷閱秘笈。我們之間定期會用信鴿傳遞消息,但前段時間,他告訴我認識了一個富可敵國的女人,若能得她助力,在有生之年便能舉事……”


    王夫人對這種事情分外敏感,急問:“姐夫他和那女人……”


    “那倒沒有。” 慕容夫人無力地擺擺手,握拳在嘴邊又咳了兩聲,“隻是,和有也差不多了。自那次消息之後,他突然音信全無,我發了好幾次信,都沒有回訊。正當我擔心之時,信鴿帶來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向我警示,若是在萬貫家財與原配妻子中擇其一,他必然會棄我而去。”


    “我先是不信,沒有理會。後來又過了一個月,你父親仍是沒有回信,我心裏如油煎一般著急。倒是那位匿名人士再次來信,再次警告我,並且向我建議,若是我對自己的夫君有足夠信心,大可以設局一試……我年輕時也是個調皮的,被這樣一激,便想試試也無妨,我倒不信他會如此無情無義。”


    慕容夫人悄無聲息地來到慕容博隱居地,盯梢了好幾天,發現那二人往來雖密,但仍是屬於普通的江湖交往,心裏先暗自得意。為了讓匿名人徹底放棄挑撥他們夫妻的關係,也為了查清慕容博切斷聯係的原由,她決定還是按原計劃考驗慕容博。


    慕容夫人本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其中又以書為最,擅長模仿他人筆跡。她重金賄賂了那女人的一個小廝,照著她的手書,模仿她的語氣與筆跡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雖然平日以禮相待,但她實對慕容博芳心暗許,也有意資助他做大事,隻是必須結為連理之後方可放心。又補充道,不在乎慕容博之前的妻房,隻要答應讓她做正妻,她也有容人之量。


    寫完之後,便命那小廝給慕容博送去,吩咐他當場便要回話。


    “父親他的回話是……” 聯想到慕容夫人吐血之前,正好聽見他們在談論陰麗華那段故事,慕容複已經猜到了大半,臉慢慢地白了。


    “豈、敢、拂、君、美、意!”慕容夫人一字一句地恨道,又捂嘴咳了起來,帕上鮮血斑斑,甚是觸目驚心。


    王語嫣默默遞上一盞清茶,慕容夫人漱了口後,複又扶著她的手半躺了下來。


    “弟妹,我這輩子為慕容家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到頭來隻能換來這樣的結果。如今,我在這裏勸你一句,不要把一顆心全係在某個男人身上。”她抓著王夫人的手,聲聲泣血,“他對你來說是無價珍寶,你對他來說,說不定隻是陳衣舊履。我……就是榜樣。你要切記啊!”


    王夫人紅了紅眼圈,小聲答應:“我以後,不會再偏執於他了。”


    一邊是名亡實生的父親,一邊是奄奄一息的母親,慕容複按捺住躁動的心緒,道:“娘,那父親那邊,你打算如何?還有那個匿名的送信人,他是何居心?”


    慕容夫人疲憊地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他自去娶他的富可敵國,自去恢複他的大燕榮光,我此生,再也與他無關。那個匿名的人雖然鬼鬼祟祟,但我並不恨他,反要感謝他,感謝他讓我認清了我的夫君!”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睜眼艱難地坐起,哀哀地望著慕容複:“複兒,我也沒有其他可留戀的,隻是放心不下你。以往逼你承繼父誌,如今想來竟是大錯特錯。我隻望你此生能平安喜樂,便足矣。千萬不要像你爹一樣……答應我,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


    慕容複眼裏泛出水光,哽道:“我,答應娘。”


    激烈的情緒幾乎耗幹了慕容夫人所有的體力,她緩緩躺下,聲若懸絲:“弟妹,勞煩你帶著複兒去……去為我準備一下。留嫣兒在這裏陪我就夠了。”


    慕容複全身一凜,知道她是指的準備後事,脫口喊出:“不!我不去!娘,你不會死的!”


    “乖,複兒聽話……去吧。”


    她看向慕容複的目光裏全是祈求與慈愛,王夫人再也不忍心,抹一把臉上的淚,揪起慕容複風風火火便往外走:“聽她的話,別讓她不安心!”


    王語嫣看著躺在床上、了無生氣的慕容夫人,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輕輕地問:“姑媽,你要喝水麽?對了,廚房裏燉著枸杞人參雞湯,我這就給你端去。”


    慕容夫人幹瘦的手指陡然伸出,捏住了她的衣袖。“不急。嫣兒,陪我說會兒話吧。”


    王語嫣依言坐下,柔聲問:“那姑媽聊些什麽?”


    “隨便什麽。”慕容夫人仍然閉著雙眼,“比如,我還沒有正式對你說一聲謝謝。再比如,你可以告訴我,你怎麽知道你姑父他……會如此對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龍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普薩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普薩拉並收藏天龍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