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月中,蕭峰仍是不時出去為丐幫忙碌奔波,隻是每過十數天,便回至喬三槐家中探望待產的妻子。慕容複也回了幾趟蘇州處理莊中事務,返轉來少室山時,帶來了王夫人準備的種種衣物與藥材。王語嫣則一直留在喬三槐家中,陪伴著阿朱。


    慕容博與蕭遠山在少林的苦役已經做了大半年,聽玄慈的話音,似乎是做滿一年意思意思,讓佛法再熏陶他們一下,便可放他們出寺了。眾人商量著,等蕭峰與阿朱的孩兒滿了月,便正好動身一齊離開少林。一切俱備,便隻等這孩兒呱呱落地了。


    這一日,正好是王語嫣的生辰,也正是一年之前,兩對小夫妻成親的日子。蕭家與慕容家齊聚在喬三槐的農舍把酒言歡,雖然農家簡陋,但屋小人多,你擠著我我碰著你,別有一番親熱與自在。


    酒未過三巡,阿朱感覺後腰酸痛,本是強忍著的,但喬大娘眼尖,看她臉色便有了數。她之前便是掐著日子過來的,心裏清楚就在這幾日,趕緊酒也不吃了,忙著張羅把請好的穩婆叫了過來,又隻留下了王語嫣,將所有男人都盡數趕出了房。


    蕭峰在產房外邊踱著步,沉著臉一言不發。慕容複上前遞給了他一杯茶,他心神不定地接過,突然聽得房內傳出阿朱一聲痛呼,“啪”地一聲,他手中杯子應聲而碎。


    “峰兒,這才剛進去,你不要著急。”蕭遠山勸道,“當時你娘生你,足足用了大半天才生下來。”


    蕭峰聽得此言,臉馬上更黑了。


    喬三槐也憨憨道:“兒啊,你莫慌,盡管放心吧,請了十裏八鄉最好的穩婆在呢,還有你娘和阿朱她妹子守著。”


    王語嫣也在產房中,為的是萬一遇上了什麽凶險的情況,她可以馬上給阿朱輸送真氣續命,幫她撐過那一個坎兒。想到這個可能性,蕭峰心裏更加煩躁,便覺得在千軍萬馬之中廝殺,命懸一線的時候,都抵不過這一刻沒著沒落的難受。


    慕容複卻並沒有勸慰他,隻是站在他身邊半晌,拍了拍他肩膀。


    蕭峰運了會兒息,努力將心中那股躁動給壓了下去,方才開口道:“我隻是覺得,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


    “假若是我,我估計也是如此的心情。”慕容複和煦一笑,“是以我並不勸你,反倒是與你感同身受的。”


    蕭峰點了點頭,深呼吸了幾下,毅然說:“不行!我不能幹站在這裏等著。”說著,他就要掀了門簾進去。


    蕭遠山見狀點頭道:“這還就罷了,當時峰兒是在草原上生的,哪裏有漢人這些不講道理的規矩。我守在孩兒他娘旁邊,看他生下來的!”


    “這可使不得,男子不得進血房,這是不潔之地啊!”請來的婆子慌忙攔著,可蕭峰又豈是她能攔得住的,便放他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喬大娘也是清楚兒子的脾氣,嘴上埋怨了他幾句,又去忙活著燒熱水了。


    王語嫣見到蕭峰進來,絲毫未露驚訝之情,而是低下頭對阿朱笑:“阿朱姐姐,這個賭可是我贏啦。”


    蕭峰奇道:“你們打什麽賭來?”


    “賭大哥你,會不會闖了進來。”阿朱雖然隔段時間便要疼上一陣,精神還是不錯的,輕輕地說了一句。


    “你還是節省點力氣呢,呆會若是發動起來,說句話的力氣都是寶貴的。” 王語嫣馬上接過話頭,回答蕭峰道,“我方才和姐姐保證,蕭大哥必然是坐不住的,一定會進來陪她。你又不是那等被規矩拘著的人,自然是不怕什麽血房的。”


    蕭峰哈哈一笑,坐到了床頭,小心地將阿朱摟入懷裏:“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怎麽會是不潔之地,依我說,這是最幹淨不過的!”


    有了主心骨,阿朱的心裏安定了許多。隻是蕭峰像尊惡神一樣鎮在那裏,穩婆倒有些畏畏縮縮的放不開手腳,王語嫣勸了半天,又許諾會給她重賞,她這才聲音有些哆嗦著地發號施令,假裝這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不曾在這個屋裏。


    在王語嫣的陪伴之下,阿朱即使是快臨盆的那幾天,也是一直在走動與鍛煉。她又是本身就有些武功,底子很不錯,因此雖然是頭胎,自從肚子開始疼開始算起,隻花了三個時辰便生了下來,果然是個男孩子。穩婆極利索地將孩子擦拭一番,用準備好的幹淨布片包好,交到了蕭峰的手裏。


    蕭峰隻怕自己手太重,隻怕把這嬌嫩的小東西捏碎,僵硬地托著遞給阿朱看。喬大娘見他笨拙,便笑著向前幫了把手。王語嫣心中也是無限喜悅,退出房來,向守在外麵的眾人報了喜。


    見她額頭微有汗珠,慕容複便拿了她腰間帕子給她擦拭,低聲問:“你怕麽?”


    王語嫣微微一愣,微擰著眉頭道:“看姐姐那樣的疼法,說不怕那是假的,隻是或早或晚,總也要有這麽一回,說不定還不止一回,又躲不過去的。”


    “你若是受不住……咱們便不生了。”


    她訝然抬起頭,卻見慕容複神情認真,清亮的眸子望著她,一錯也不錯。


    “阿朱自小是個外柔內剛的,方才聽她呼喊,可見實在疼痛之極,難以忍受。一想到以後你也要受到這等苦楚,我心裏實在是不安。”


    “表哥……”王語嫣心下大為震動,握住他手搖了一搖,微笑道,“咱們要是真的不生了,不光我娘,還有你爹都不高興,便是喬大娘也不會放過我。咱們的小女婿都挑著日子與我在一日過生辰,我哪裏還好意思讓他打光棍呢?少不得我委屈些罷了。”


    那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最終取名為蕭遙。慕容博捋著胡子,滿意地分析道:“遙,既與蕭兄的遠山相互呼應,也與這孩子父親的峰字意境相通,俱是悠遠遼闊之象。”


    蕭遠山不屑地切了一聲:“說得你很有水平似的,老子給孫子起這名字,就是想讓他逍遙快活過一世,哪裏來那麽多酸了吧嘰的調調。”


    回到住處之後,王語嫣因在產房呆了半天,覺得身上有些血腥味,便趕緊去沐浴。泡在水中,她突然想到了一事,隔著屏風,發著愁對慕容複說道:“表哥,咱們女婿叫作蕭遙,那咱們女兒豈不是要取名叫做慕容逍?這也不像女孩子的名字呀。”


    “你擔心得也有些太遠。”慕容複失笑,溫聲安慰,“就一定要和他配得正好才行?咱們孩子的名字,當然是由你主張了。”


    “這麽說,全都依我麽?”王語嫣眼珠轉了一轉,揚聲問道。


    慕容複聽她聲音又軟又甜,帶著細微的水聲,想必屏風後邊正是風光無限,心中一蕩,咳了一聲方回答:“我何時說過假話,全都依你。”


    “那今天晚上,你也全都依我,可好?”她帶著笑意問道,從浴桶中站起身來。慕容複見屏風上映出她的影子,真真是窈窕曼妙,纖合度,心頭又熱了一熱,低聲應了:“好。”


    王語嫣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向他張開雙臂:“那我沒力氣了,你把我抱到那邊去。”


    她身上鬆鬆地隻披了一件他的中衣,襟間虛虛地掩著。慕容複情不自禁上前摟住,在她頸間輕嗅了嗅,吐了一口氣,一把便抱了起來,向床邊走去。


    “表哥,等等。”推開他的臉,她微微喘著,“你不是說了,今天晚上都依我的麽?”


    慕容複氣息不穩,手上已經迅速褪下了她身上那件礙事的中衣,啞聲問:“你要我依你什麽?”


    王語嫣狡黠一笑,支起身來,拉他躺平,自己翻身占據了有利地形,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這位公子真是英俊瀟灑,不如今日便從了我罷。”


    乖乖地被壓在她身下,慕容複眨了眨眼,側了側頭:“還請女俠憐惜。”


    沒有料到嬌花如此地配合摧殘,女俠很沒有形象地……笑場了。


    慕容複寵溺地看著她,自己也嘴角噙著笑,待得她笑夠了,繼續問道:“女俠,你可否快些?”


    被反調戲得很沒有麵子,王語嫣哼了一聲,壞笑著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怎麽能快呢?自然要慢慢來,才更有意思。”


    她一件件地替他解著,動作又細致又緩慢,手指若有若無地拂過,又躲開。慕容複呼吸越來越重,實在等不及,便自己一把扯開,隨意地丟出帳外。一道指風劃出,室內燭光應聲而滅。


    兩個月以後,曼陀山莊。


    王夫人皺了眉頭數落著王語嫣:“也虧得你身子現在不錯,這一胎懷得很穩當,不然這一路顛簸著回家來,要是出個好歹怎麽辦?你自己就半點知覺也沒有?”


    “娘,錯有錯著,若是當時不啟程,那我難道要等肚子大起來再顛簸著回家麽?還是像阿朱姐姐一樣,就留在那裏一直到生下來?”王語嫣自知理虧,委委屈屈地向娘親撒嬌,“我不管,反正我要早點回家,這樣有娘陪著我,我就不怕了。”


    見她如此,王夫人心下有些軟,隻是還不解氣,又向慕容複道:“她是個糊塗的,難道你也和她一樣不懂事?接下來你可得仔細著,我乖外孫要是有點差錯,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這對愚蠢的爹娘!”說罷,她氣呼呼地拂袖而去,還不忘叮囑丫頭要督促著王語嫣把桌上那碗雞湯喝光。


    “這都怪我。”慕容複內疚地上前坐在王語嫣身邊,端雞湯一勺一勺地喂她,“當時張羅著回來,竟沒注意到你。”


    “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你又哪裏注意得到。”王語嫣笑著搖頭道,“說來也奇怪,我一點也不難受。”


    “說不定真是個女兒,據說女兒疼娘,是會少折騰一些的。”慕容複隻覺心中俱是溫暖喜悅之情,喂她喝完之後,輕輕替她拭了唇角,在她頰上親了一下。


    在園子裏散步之時,見慕容複小心翼翼地扶著自己的腰,王語嫣便受不了,挪了他手道:“平時怎麽摟著我的,如今還是怎麽摟,你摸我那兒,癢得難受。這才兩個月而已,肚子還沒有起來呢!”


    慕容複依言將手挪了上去,又有點不放心地往下移了移,方才笑道:“我在想,好幾個大夫,把完脈後都說這胎是有整整兩個月了,是麽?”


    “那又怎麽樣?”王語嫣扳過一枝茶花瞧了瞧,又輕柔地把花枝送回原處。


    “那我便要讚一句,女俠英勇了。”慕容複拱手笑道,“女俠果真是身手不凡,一出手便得中了。”


    王語嫣反應過來,臉上一紅,故作大方地回道:“承讓承讓,公子過謙了。”


    見她紅暈滿頰,嬌豔無比,反正是在自己家裏,又是四下無人的,慕容複忍不住上前抬起她下巴,深深吻了半晌,方才低喘著放開,神色有些懊惱。


    “接下來都不能再承女俠垂憐了,這可怎生是好?”


    “反正成親之前,表哥你已經是忍了很久的,那再忍一忍也無妨,輕車熟路了嘛,嗯?”女俠在一旁很是幸災樂禍。


    翩翩公子此時也不免苦了臉,隻是想到自己將要為人父,縱使犧牲一些,也是甜蜜的折磨,便又重新笑了。他試了試身旁的石凳,覺得有些涼,便自己先坐了,再拉王語嫣在他腿上坐下。


    王語嫣仰臉看著他英挺的臉,手指輕輕觸了觸他翹起的唇角,“表哥,你笑什麽?”


    慕容複抓住她手指吻了一下,溫柔地說:“嫣兒,我很快活。”


    王語嫣心中一動,想起原著中的場景來。西夏公主招駙馬,由身邊宮女向每位來者提三個問題,其實也是借這三個問題問出了每個人的一生。


    當被問及,此生在什麽地方最是快樂逍遙之時,慕容複一時間苦澀難言,隻覺得自己一直在興複大燕而努力,沒有半時半刻為自己而活,實在是從來沒感到真正快樂過,隻得回答說:“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這話聽上去十分得體,但其實,卻隻是他在安慰自己的一種方式罷了。再被問到,此生最愛之人是誰,慕容複歎了口氣答道,自己沒有什麽最愛之人。複興國家無望,表妹另投別抱,慕容複心灰意冷,連自己都已經不愛了。


    彼時彼刻,對比段譽的誌得意滿,虛竹的心願達成,原來的那個慕容複心中的酸楚淒苦,可想而知。


    想到此處,王語嫣柔情滿懷,撫著他的臉輕聲問:“表哥,你覺得,你什麽時候最是快樂逍遙?”


    慕容複微怔了一怔,扶住她的腰肢將她拉向自己,眉眼之間是滿意舒展的笑:“與你在一起,我便覺得快樂逍遙無比。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自然是更加快樂逍遙了。”


    王語嫣親了他下巴一下,又再問道:“那你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麽名字?”


    “這你可問著了,因為我第二愛之人,現在尚未取得名字,待我回去翻翻書罷。”慕容複一本正經,“幸虧你問的是我最愛之人,她卻是有名字的,而且這名字好聽極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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