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神宗萬曆十六年】


    四川忠州


    忠州城西,鳴玉溪畔旁,美麗富饒的秦家壩。


    在青鬆翠柳,綠葉茵茵環繞下,有一幢靜謐古樸的莊園,懸掛於門屏上的匾額,是兩個剛勁有力的鍍金大字:秦府。


    門前矗立著兩隻外形強悍威猛的石獅子,使這座府邸典雅中又不失莊 嚴。


    一個年方14歲,相貌柔美中帶有一股英氣的小女孩,此刻正坐在石獅子的石座上。


    小女孩明眸善睞,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的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般嬌嫩欲滴。


    她那如花似玉的小臉,此刻正皺做一團,撲閃著長長的睫毛,瞪著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門前幹淨的巷道,翹首以盼等待著那個讓她思念的人的身影出現。


    此女便是這秦府中唯一的一位大小姐——秦良玉。


    在她的身後,恭謹地站著兩名與她同為男裝扮相的小女孩,那是與她一同長大的兩個丫鬟,分別是春蘭和秋菊。


    “小姐,外麵風大,何不到客廳候著,雷副將每次前來,必定親訪秦老爺!”


    春蘭見秦良玉額前的發絲被風吹亂,擔心她會因為長時間吹風感染風寒,那作為丫鬟的自己定然少不了被秦夫人責罵。


    “是啊,小姐,您從辰時便已經在此等候,這都已經巳時了,若他不來,您豈不白等。”秋菊也有些擔憂地附和道。


    “怎地如此聒噪,你二人若不願陪我,但可回房去!”秦良玉頭也不回,雙眼繼續在巷道裏來往穿梭的車馬人流中搜尋著。


    正在這時,隨著一陣馬蹄聲響,一匹高大矯健的紅鬃烈馬出現在秦良玉的視線中。馬上端坐著一名身穿金漆山文甲、腰佩寶刀,威風凜凜的英俊男子。


    見到此人,秦良玉頓時綻放開一個絢爛的笑容,從石獅子的石座上一躍而下,直向那名男子狂奔而去。


    “阿震!”一邊奔跑一邊揮舞雙手大聲疾呼著。


    馬上的男子寬額、濃眉、高鼻、豐唇,麥色的臉龐上那一雙微眯的雙目,在見到奔跑過來的秦良玉時漾滿笑意。


    此人乃北宋將領雷孝先的後裔雷日升,字震,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生人。


    其人善騎射,明韜略,在平定哱拜叛亂中,作為先鋒官的雷日升,驍勇善戰,屢立戰功,被當時與之同齡的明神宗朱翊鈞看重,將其破格擢升為神機營右副將,為從二品武官。年方25歲的他,可謂前途無量。


    看著向自己奔來的那個嬌俏的人兒,雷日升眼中寵溺的笑容更甚。


    待到近前,他單手握韁、雙腳蹬緊馬鐙,上身側傾,單臂將秦良玉從馬下撈起,穩穩地放到自己的身前。


    “丫頭,又重了!”抽出一隻手輕刮了下秦良玉挺翹的瓊鼻,順帶捏了下她那鮮嫩得似要滴出水來的粉頰。


    秦良玉咯咯笑著躲閃著,雙手擺弄著雷日升胸前的護胸鏡,仰首看向近在咫尺、高大的雷日升,亮眸中充滿崇拜。


    “阿震,你此去經年,我豈能不長高長胖?!”說完,伸出白皙玉手,摩挲著雷日升下頜新冒出的胡須。


    待到秦府門前,雷日升腳踩馬鐙,一個瀟灑的側轉,利落地從馬上躍下,雙手一抄,將秦良玉抱到懷裏,把韁繩遞給早已恭候在門前的小廝。


    “放我下來!若讓娘親見到,又要嘮叨男女授受不親,責罰我去抄寫女訓!”


    秦良玉蹬著雙腳,想掙脫雷日升的懷抱。


    “叫叔父,我便放你下來!”雷日升無視秦良玉的掙紮,將她往懷裏紮緊,邁開穩健的步伐,跨過秦府高大的門檻,向府內走去。


    “不要,你僅年長貞素11歲,豈不便宜了你!”


    “既如此,那便叫夫君如何?”看著秦良玉已經緋紅的臉頰,雷日升有些心神蕩漾。


    這樣的對白已經多次出現在二人的嬉鬧中,秦良玉之所以不管雷日升叫叔父,是因為雷日升與她毫無血緣關係,隻不過在故意托大占她的便宜。再者,在秦良玉的眼中,雷日升壓根就沒有個叔父樣。


    在她的概念中,叔父應該是一個長著一撮山羊胡子,滿頭銀發的中老年男人。而雷日升英俊的顏麵怎麽看都與自己的那兩位哥哥年紀相仿。


    “貞素!不可胡鬧!雷副將車馬勞頓,你竟仍如孩提時般讓他抱!”


    秦良玉的父親秦葵聽家丁來報說雷日升已然進府,便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前來大門相迎。豈知甫到門前,便見到這笑鬧爭吵中的二人。


    訓斥完自己的女兒,秦葵便緊走兩步準備上前行禮。


    誰知剛彎下腰,便被雷日升單臂托起,“伯父,您這豈不折殺了日升!此間並無外人,此等虛禮還是免了吧!”


    秦葵輕捋了下頜下的胡須,讚賞地笑道:“聽聞日升你戰功卓著,被皇上擢升為副將領,真乃可喜可賀啊!”


    說完,轉頭吩咐一旁的管家去備酒宴,要替雷日升接風洗塵順帶慶祝其升職之喜。


    秦良玉的兩個哥哥秦邦屏、秦邦翰和弟弟秦民屏此刻跟在他們父親的身後,都用仰慕的眼神看著雷日升。


    老大秦邦屏趁秦葵不注意,偷偷地拽了下雷日升的衣襟。


    “阿震哥,你與我父親續完舊,可否到後花園的練武場給我們指點下武功,順便給我們講講你在戰場上是如何殺敵的?”


    見懷裏已然乖巧不動的秦良玉也滿眼小星星希翼地望著自己,雷日升蹲下身,將秦良玉放到地上,一手一個拉著秦良玉和秦邦屏。


    “你們先到後院候著,我少頃便去!”說完,忍不住又捏了下秦良玉細滑粉嫩的臉頰。


    兄妹四個得到雷日升的應允,都雀躍地跟秦葵招呼了聲,向著後院爭先恐後地奔去,去搶占有利的座位。


    “貞素,阿震哥這麽優秀,卻一直未有婚娶,我見他似乎非常喜愛妹妹你呀!”


    秦邦屏做為兄妹四人中的老大,去年便已至弱冠,對男女感情之事已然通曉。


    “他對哥哥、弟弟們也很喜愛呀!”秦良玉手裏拿著一個木馬把玩,這是雷日升前年來府上的時候,親手為她雕刻的。


    “你明知為兄意有所指,你還用話敷衍於我!”秦邦屏湊近秦良玉的身邊,附在她的耳邊悄聲問道:“妹妹,待你及笄後,若阿震哥向你求親,你可願意?”


    秦良玉抬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哥哥,認真地想了想道:“他不會向我提親的!”


    “為何這般肯定?”秦邦屏以為妹妹會說願意,像雷日升這樣優秀的男子,是多少待字閨中的小姐們渴求的夫婿人選。


    “因為日前我偷聽爹爹和娘親說了,將來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低下頭,秦良玉有些鬱鬱,接著道:“阿震哥隻是拿我當孩童,待我及笄後可婚配時,他或已有妻室,怎會等我?!”


    “若他真能等呢?”秦邦屏不依不饒地問。


    “兄長這是怎的了?為何非要追問此事?貞素及笄需待明年,爹娘未著急,你這又是急得哪般?”秦良玉學著雷日升剛才掐自己那樣,使勁掐了下湊在自己眼前的秦邦屏的臉頰。


    “若我說,這是阿震哥讓我問的,你可信?”秦邦屏揉了揉被秦良玉捏疼的臉,繼續追問道。


    秦良玉逐漸瞪大的眼中,有一絲驚喜和質疑,然後嘟起嘴,將頭一轉,冷哼一聲道:“我才不信!若問,他自會親問於我,何須你這媒官多事?”


    看著秦良玉已染上紅暈的側臉,秦邦屏得意地輕笑了下,“看來你是願意的了?你的臉都紅了!”


    “我哪裏有臉紅,你莫再胡攪蠻纏,小心我揍你!”說著,秦良玉從座位上竄下來,舉手做打人狀。


    秦邦屏也從座位上下來,一邊後退,一邊激將著秦良玉道:“來呀,幺妹兒,看為兄可會怕了你?!”


    哈哈笑著,向練武場跑去,身後跟著比他矮半個頭的秦良玉……


    雷日升與秦葵此刻正坐在客廳品茗,他們的話題已經從邊疆連年的戰亂、朝廷官員過繁的黨爭中走出。


    看著坐在自己下首的雷日升英挺的身姿和俊朗的容顏,秦葵暗自欣賞著。


    “日升,你今年已然二十有五了吧?”秦葵將話題一轉道。


    “伯父好記性,正是!”雷日升從秦葵看向自己的神情中,隱隱猜測出他的心思,心下暗自激動。


    “嗯,此次你連晉三級,想來應該有不少名門大戶前去貴府提親吧?”秦葵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緊盯著雷日升,不放過他麵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回伯父,日前家父來信,確有幾家前去提親的。”雷日升想起自己的身世就有些煩悶,政治聯姻是曆朝曆代所有為官者慣用的伎倆,他非常不喜。


    “那……可有中意的人家?”秦葵心下一驚,看來自己家是沒有希望的了。但轉念一想,像雷日升這般年紀,若非其常年戍守邊關,按理早該成親。


    “家父與家母倒是相中了兩戶人家的女兒,隻是日升尚未同意,他們亦在敷衍推脫著。”雷日升如實相告道。


    “哦,不知日升可是有中意人選了,何以這般年紀尚不婚娶?”秦葵開始打太極。


    “是有,隻是此女心意如何,日升不知,不敢輕言冒失。且此女尚未及笄,所以日升便也不急於一時!”那個跳脫的小臉出現在腦際,雷日升不曾察覺自己的失態,嗬嗬傻笑了一下。


    “不知是哪家女兒這般有幸讓日升相中,觀你神態,似乎甚是癡情於此女!”秦葵有些急切,自家女兒已年方十四,明年便可及笄,不知這雷日升口中的女子會否是自家的女兒。


    “這……”雷日升有些難以啟齒,他想說出秦良玉的名字,但是,連自己都感到有些唐突,別再把未來的嶽父給嚇著。


    所以,他把將要脫口而出的名字給強咽了下去,隻是一味地傻笑,並暗自琢磨著,等明年秦良玉及笄時,他一定要做那第一個上門提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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