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坐在這地方有名,盧溝橋。


    陽光猛烈地揮灑下來,綠皮火車頭上突突直冒黑煙。


    李閻坐在鐵軌邊上,眼瞅著遠方的巨大煙囪,手心拿著一瓶北冰洋汽水,喝得很有滋味。


    這玩意他小時候愛喝,後來沒了,怪可惜的。


    梁野就在在他身邊,手裏拿著空瓶子。


    他站的筆直,腳下雜草叢生。


    梁野的父母的下落,找到了。


    還不算壞,二老健在,但也說不上好。


    梁野家裏頭還有個妹妹,大學沒考上,上的中專,在當時算不錯。


    梁母有血栓,下不了床,梁父快六十的人,下崗以後在火車站鍋爐房填煤,一個月拿八十二塊錢。


    李閻去看的時候,說是梁野的朋友,還幫著幹了半個上午的活。


    挺真實,真實的如此狼狽。


    梁野搓著巴掌:”我們家以前住炮局。那地方當時是公安局,那幫三青子一個個人五人六,真到了炮局前頭,都他媽慫了。”


    “兄弟。”他看著李閻,“你小時候渾麽?”


    李閻麵不改色:“不渾,規矩著呢。”


    梁野去看遠方的煙囪,開口說:“我小時候渾,有時候惹禍讓我媽逮著,抄雞毛撣子砍我,大半夜的我就往煙囪上爬。”


    “我爸在酒廠,常年瞧不見他。就那時候,我老跟人茬架,騎著自行車,拿著鐵片,木棍,磚頭,蹬著腳蹬子就往前衝。”


    “後來組樂隊。折騰了兩年才有收入,因為這事兒跟家裏鬧過不少回。”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開心園演出,掙的錢給我媽買了一條挺貴的圍脖。我知道我那不是孝順,是跟家裏賭氣。我想告訴他們我過得好著呢,其實買完那條圍脖,我連著兩個月沒飯轍,好懸沒餓死。”


    他嘿嘿地笑了一會兒,眼裏有淚光,好一會兒,才哽咽著嗓子。


    “其實,我不後悔玩樂隊,真的。”


    火車駛過,李閻數著車節,沒言語。


    梁野抬起了頭,情緒平複下來:“兄弟,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我就一個請求,你走之前,給二老留筆生活費。你就是要我這條不人不鬼的命,我也給你。”


    李閻攥緊了胸口的銅錢,抬臉和梁野四目相對。似乎在傾聽者什麽,開口說道:“哥們兒,想活麽?”


    ……


    “真行麽?”


    “丹娘說行,那就差不多。不過要是不成,你也別埋怨。”


    “兄弟,啥也別說了,啥也別說了。”


    隨身聽裏的梁野的語氣激動。


    “行了,省點電吧。”


    李閻按下關閉鍵,才問桌子對麵的丹娘:“要怎麽做?”


    這是一家叫不出名字的小吃店,位於南鑼鼓巷。


    廚子早年是南來順的師傅,手藝地道。


    李閻和丹娘一人要了一盤蜜麻花。


    這玩意又叫糖耳朵,棗漿色,炸得剔透,鬆軟可口。


    丹娘以手托腮,笑靨如花,店門口幾個挎著書包的半大小子眼睛發直。


    “小兔崽子,看什麽呢。”


    嗓子比腰還粗的老板娘一聲吼,男孩們嘻嘻哈哈地散去。


    丹娘咯咯笑著,也不在意。


    她聽到李閻問她,才收斂笑意:“和我當初解脫菜菜子的手段類似,不過,現在的我,是做不到當初那個地步的。”


    “所以,我得先幫你恢複當初的實力。”


    李閻隨即接口:“那我需要怎麽做?”


    丹娘手掌撫著胸口,臉色並不好看。


    “我需要,很多像昨天晚上那個老劊子手那樣的魂魄,至少,還要四五個吧。”


    李閻點頭答應:“行,我爭取。”


    “我能問個問題麽,李閻。”


    “我為什麽不留筆錢敷衍一下?”


    “那倒不是,我覺得這的確是你會做的選擇。”說著,丹娘眨了眨眼:“將軍。”


    李閻心中暢然,咧嘴說道:“這點上,你可比餘束有女人味多了。”


    李閻剛說完,就看見丹娘的眼皮一沉,連忙改口。


    “哦,不好意思。”


    丹娘沒說話,小口小口把剩下多半塊的蜜麻花吃完,這才回答:“沒關係。”


    說完,用筷子把盤子上的蜜糖渣子抹到一塊,夾到嘴裏。


    李閻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沒有動過的那份推到了丹娘的麵前。


    丹娘一抬頭。


    “謝謝。”


    “不客氣。”


    ……


    秦大爺是一個門房……


    老伴死的早,兒子在外地……


    老爺子歲數雖然大了,但是身子骨相當結實……


    所以他覺得新來的小李,這人的態度很成問題!


    我一個幾十歲老頭子,土都埋到嗓子眼了,還不是勤勤懇懇幹好本職工作,為實現國家四個現代化舔磚加瓦?


    你小子二十多歲,第一天值夜班,就給我溜號?


    “我說,小李啊,你這樣不行啊,這要是劉主任來檢查,那是要出事情的呀,我也得跟著挨批。”


    秦大爺端著茶缸子,話裏話外敲打著李閻。


    李閻剛睡醒,這時候嬉皮笑臉地答應著:


    “瞧你這話說的,您老在這幹了多少年了,那劉主任才來幾年,他還敢批您?下次我注意。”


    老秦噗嗤一笑,手指頭晃了晃李閻。


    “淨瞎扯,我有那麽大能耐,我還在這兒看門?”


    其實在老秦看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小李這人嘴甜,也會來事,來這兩天,打水打飯這些事更不用人說,雖然值班是滑頭了些。


    這年月治安不太好,學校裏頭人多眼雜,師範學校女生又多,


    爭風吃醋的打架的,勾搭社會小流氓的,


    李閻大小夥子往這一戳,當然比老秦一個糟老頭子要敞亮。


    何況今天下午校門口,人家一膀子就把個騎摩托搶包的小流氓給摁倒了,校領導點名表揚。女生宿舍都傳著,新來個年輕保安手底下有功夫,他也算不大不小露了個臉。


    所以李閻溜號這事,除非抓現行,不然誰打小報告也不好使。


    再者說,老秦自己這麽大歲數熬不了夜,你把人家擠兌跑了,兩人誰也不痛快。


    一老一少扯呼二十多分鍾,話題也就歪了。


    “我說大閻,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不回家看看?”


    李閻守著電視,大口吞咽著嘴裏的方便麵。


    “不了,我媽一個勁催我結婚。煩她那個。”


    李閻抱怨著,臉上的表情絕了,任誰看上去,這都是一個挺精神的農村小夥而已。


    “在這搞一個嘛,就找個大學生,我跟你說,你別看……”


    值班室逐漸拉遠,一老一少的絮叨聲音不絕如縷。


    恍然間,夜幕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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