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卻說姬心瑤在奕園住了幾日之後,依依不舍地回了王宮。一到漱玉齋,姬心瑤就將自己關了起來,誰也不見,哪也不去。


    直到十八日的清晨,姬心瑤出了漱玉齋,徑直向穆公的寢殿走去,這是她第一個要告辭的人。


    姬心瑤傷心地想著,且不說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親,自己畢竟叫了他十五年的父王,也被他疼愛了十五年。現在他已病入膏肓,而自己遠嫁異國他鄉,再要相見,怕是今生無望待來生了。


    跪在半死不活的穆公床前,姬心瑤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穆公顫抖著能動的那隻手,摘下自己貼身的玉佩,顫巍巍地遞給姬心瑤,口中含混不清地說:“保、平、安!”


    姬心瑤接過玉佩,情不自禁地伏在穆公的身上,哀哀地哭了一會兒,才說:“父王,心瑤就此拜別,您多保重!”


    姬心瑤第二個要告辭的人是陳王後。


    恨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卻又念她撫養了自己十五年。今生今世,再不相見,也就罷了!愛也好,恨也罷,都隨風而去吧!


    姬心瑤規規矩矩地給陳王後磕了三個頭,認真地說:“母後,心瑤今日離去,再要母女相見,怕是不易。心瑤自幼被您寵愛,常有任性之處,望母後多予擔待。也望母後多多保重,免心瑤掛念之苦。”


    陳王後眼圈紅了,她拉起姬心瑤,不由得梗咽起來。半響才喃喃地說:“去吧,去吧!”


    姬心瑤終於將宮中該拜的人都拜了一遍,她甚至沒忘記姬子蠻的兩個側妻。


    姬子蠻死後,陳王後欲將她們一並處死。卻因其中一人有了姬子蠻的遺腹子,姬子夷動了惻隱之心,便求陳王後赦免了她們,並住進了文旎夫人的院子。


    姬心瑤踏進文旎夫人的院子,不由得百感交集。


    恍惚間,遍地芍藥爭奇鬥豔,文旎夫人晃動著頭上的金步搖,摘下一朵芍藥似笑非笑地問:“小公主,芍藥賽過牡丹乎?”。


    恍惚間,姬子蠻從芍藥叢中鑽了出來,眉開眼笑地說:“心瑤,讓我好找。”


    姬心瑤不禁垂下淚來。子蠻哥哥,心瑤與你告別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屬於我們的快樂時光。若有來世,我們還做兄妹。我們還在一起玩耍嬉鬧。


    姬心瑤回到漱玉齋,抱起母親留下來的木匣子,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寢宮,便頭也不回地向宮門走去。


    嫁妝和送嫁的儀仗則早已動身,足足蜿蜒了三裏路,引得鄭國百姓全都咋舌小公主出嫁的排場。


    宮門口的馬車前,站著依然一襲白衣的姬子夷,隻不過,今日的他稍稍有點惆悵。


    姬心瑤剛被姬子夷拉上馬車,遠處匆匆跑來了姬子堅,他一邊跑一邊喊:“心瑤,心瑤,等等我。”


    姬心瑤欲下馬車,卻被姬子夷攔住,他掀開車簾問道:“子堅,何事?”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陳國。”子堅氣喘籲籲地說著,就爬上了馬車。


    “胡鬧,快下去,母後一會找不到你該著急了。”姬子夷趕緊說。


    姬子堅突然委屈地說:“你們都走了,誰也不理我,沒人陪我玩。”說著說著,聲音竟然變了調。


    姬心瑤見狀暗想,平日裏是你總不理我,也沒見你找我玩啊。今兒個我要走了,你卻又如此這般。


    姬子夷拍拍姬子堅的肩膀說:“大丈夫怎可有小兒郎之態?大哥將心瑤送到陳國就回。下去吧!”


    姬子堅扭捏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個青銅的九連環,默默地遞給了姬心瑤。


    姬心瑤接過,見九連環水滑光亮,知是姬子堅每日必玩的心愛之物,剛要推辭,姬子堅已經跳下了馬車跑開了。


    想到自己以前多次討要玩一下,子堅都不舍得,今日竟然送給了自己。姬心瑤不禁唏噓起來。


    馬車悠悠地出了城。姬子夷看著坐在自己對麵傷感的姬心瑤說:“心瑤,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路途遙遠,需得兩日才到。”


    姬心瑤搖了搖頭,她想了一會兒看著姬子夷說:“大哥,母親的事可以告訴我了嗎?”


    神情哀哀的姬心瑤,讓姬子夷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算了,都告訴她吧,此去經年,怕是再無機會了。


    “那一年,桃子十六歲,我十四歲。”姬子夷慢慢地敘述著。


    “那是個桃花微雨的下午,我去後花園練拳,見到桃子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回廊裏,望著細雨空蒙的遠處,不知為何悄悄地落下淚來。


    我走過去問她怎麽了,為何一人暗自落淚。我在母後那裏見過她,知道她是父王最小的妃子。


    不過,她隻比我大兩歲,我覺得自己還是喊她姐姐比較順口。”


    姬子夷說著,臉上飛起了紅雲,眼神竟然迷離起來。


    姬心瑤暗想,母親已經死了,姬子夷這模樣依然像剛剛戀上她一樣,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情種。難怪母親為他癡迷,為她不惜一切。


    姬心瑤突然心念一動,問道:“母親那時有我了嗎?”


    姬子夷看了眼姬心瑤,答道:“應該是有你了,她的腰身已經日漸臃腫。”


    “後來,她讓我去找師傅要夕顏的種子,我才知道他是師傅的義女。”姬子夷微微地笑了起來。


    “夕顏?”姬心瑤想起了那個小院裏白色花朵,在月光下皎潔的花朵。當時他說是飛鳥銜來的,卻原來是特地種的。她不解地問:“既知是薄命花,母親為何要種它?”


    姬子夷閉上眼睛,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除了俗稱薄命之外,夕顏還有另外的意思,純潔的愛,永遠的愛。”


    姬心瑤一怔,原來如此。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忽然間,姬心瑤明白了姬子夷曾經吟誦的詩的含義。


    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顏,生命中永不丟失的溫暖。姬子夷似乎看到年少的自己,與桃子開心地種著夕顏的場景。


    自己拿著鐵鏟在地上挖了個坑,將夕顏的種子埋下去,再填上了土。桃子笨拙地端著水盆,小心翼翼地澆上水。然後,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笑了起來。


    再後來,他們天天盼啊,天天看,終於,種子破土發芽了,長成了一棵綠油油的小苗,慢慢地長大攀援,顯出了花蕾。


    姬子夷永遠也忘記不了,第一朵花兒綻放時,自己與桃子的開懷大笑。遺憾的是,不巧父王正好去了,見他和桃子對著一朵花大呼小叫地,自然免不了狠狠地一頓訓斥。


    “你的師傅是我母親的義父?”姬心瑤明知故問起來。她想要了解母親的事情,可姬子夷說著說著就沉浸到自己的回憶裏去了。自己不問,他就不說話。


    “是的。他也是桃子的仇人。”姬子夷說著。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姬心瑤在心裏恨了一聲。


    這回姬子夷不等姬心瑤發問,就說道:“為了當七殺的掌門人,師傅滅了桃子全家,卻又收了桃子為義女。可憐桃子日日被仇恨噬心,卻下不了手複仇,她太善良了。”


    姬子夷眼神空茫地抬起了頭,那一刻,姬心瑤忽然覺得他的眼神裏閃過了一絲仇恨。他太愛母親了,若是母親開口,他一定會為母親報仇;甚至有可能無需母親開口……姬心瑤的心裏竟有了這樣的感覺。


    “母親是如何到了奕園?”姬心瑤刨根問底地追問著。


    姬子夷的神情似是不再黯然,臉上又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奕園,承載了他和桃子太多的美好,太多的往事。


    春日裏,桃子在花叢中用團扇追撲著蝴蝶,她哪獨特的磁石一般的笑聲引得蝴蝶都不舍得飛去。


    夏日裏,自己坐在書房裏看書,桃子則在一旁靜靜地為自己打著扇子,縷縷的幽香伴著清風在自己的身邊纏繞。


    秋日裏,桃子總是喜歡極目遠眺,有時候會望著一隊南飛的大雁發呆,有時候就那樣看著藍天白雲一動也不動。每一次看到她那樣,自己的心都會很痛,自己多麽想能早一點給她自由啊!


    冬日裏,桃子似乎更喜歡下雪。每當天空飄起雪花,她就會倚門盼著自己,看到自己從雪上走來,就會說白雪被你踩痛了。自己隻好淩空移步飄到她的麵前,她就會開心地伏在自己懷裏“咯咯”地笑著。


    昔日良宵,千金一諾,一夢醒來,竟是水中月鏡中花。姬子夷搖了搖頭,從回憶中走出,簡要地對姬心瑤敘述了桃子生下姬心瑤後,自己如何重建奕園,桃子如何假死出宮,如何不得已丟下姬心瑤的相關情節,直說得姬心瑤淚眼婆娑,也說得自己心酸不已。


    姬子夷坐到了姬心瑤身旁,摟過她用絲帕擦著她臉上的淚痕說道:“心瑤,桃子當年丟下你,確實萬不得已。假死出宮,不可能帶上你。縱然帶上你,你又怎麽可能藏得住?不要怪她,這麽多年,她每一次見到我,都是先問你的情況,她其實是放不下你的。”


    姬心瑤心中明白過來,難怪大哥總是在早早晚晚地去看望自己,詢問自己的狀況,原來,他是為母親而來的。隻能怪自己太遲鈍了,那日在奕園竟然說出那麽傷害他們的話。她傷心地伏到姬子夷的懷中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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