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阿鳳臨死前的眼淚,多少讓屈巫有些動容。想來也是自己的錯,給了她念想,給了她錯覺,才導致她走上這條不歸路。若是早日對她說明,或許不會鑄成大錯。唉,事已至此,再也無可挽回。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跟蹤自己闖了禁地。並非自己薄情寡義,隻要自己一天還是七殺門的門主,就得將祖師爺的遺訓承繼下去。屈巫一想到這個問題,頭就微微作痛,心情也沉重起來。


    院落裏很快清掃幹淨。屈巫想了想,讓弟子飛鴿傳書韓長老,選調一批人駐守奕園。隻要奕園沒有閑雜人等出入,這條上山的小路就不可能被人發現。又囑咐幾個弟子對竹林的暗箭要時常勘察,以防年久失修不能發揮功效,要確保後山別院萬無一失。


    傳了幾代人都相安無事,若是在自己手上被外界發現,自己死後真的無顏去見祖師爺了。屈巫在心底緊張著。既然能出現一個阿鳳跟蹤,就不得不防被其他人發現。


    屈巫一切安排妥當,見姬心瑤依然神情惶然,一時也不知對她說什麽好,去屋子裏轉了一下,就拉著她去吃早餐。


    弟子們做的早餐是按屈巫平時的習慣,稀粥、煎餃、雞蛋薄餅,還有幾樣小菜。他也不知道姬心瑤是否愛吃,看她細嚼慢咽地吃著,知道她並不排斥,也就放心地吃了起來。


    胭脂般的朝霞染紅了天空,染紅了山林,像是一頂巨大的煙紗帳掛了下來。


    屈巫拉著姬心瑤往山間桃樹林走去。山坡上一叢叢的野花,紅、黃、藍、白、紫,五彩繽紛,像織不完的織錦那麽綿延,一直伸向遠處。空氣裏洋溢著一種醉人的清甜。


    姬心瑤一路無語。她眼睜睜地看著阿鳳在自己麵前倒了下去,雖然知道屈巫是為護著自己情急之下的殺戮,卻讓她感覺自己的罪孽又深重了一層。為什麽總是有人因自己而死去,自己真的是個不祥的女人的嗎?


    門主,千萬不要讓她也害了您啊!阿鳳這句話在她心頭縈繞著。這是她心底始終不敢想的念頭,每每一冒出苗頭,就被她狠狠地捺了下去。阿鳳卻將她心底的苗頭毫不客氣地拽了出來,惶然間,已經呼呼地瘋長起來。


    自己會害了他嗎?自己的心還會再碎一次嗎?姬心瑤陷入了極度的惶恐之中。


    屈巫見她悶悶不樂,並不想去安慰她。楚莊王趕盡殺絕,原本是與他之間的矛盾,隻不過由她引發而已。她硬要將這沉重的擔子背負在自己身上,不是他幾句話就能開導好的。隻能見機行事,慢慢說。


    “嗯,這個桃樹林是你母親親手栽種的。聽子夷說,她每年都會栽種幾棵桃樹,漸漸成了林。”屈巫微笑著將姬心瑤拉到了桃樹林裏。


    桃樹林一眼看不到頭,枝幹粗糙彎曲,蒼勁有力,已經有早熟的水蜜桃掛上了枝頭,水靈靈的、粉嫩嫩的。


    桃樹,寓意了母親和大哥,一個名字叫桃子,一個出生在桃花盛開的月份。而這漫山的桃樹林,更是見證了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姬心瑤的眼睛濕潤起來。母親,大哥,她真的好想他們。尤其和母親相認即永訣,成為她心底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的痛。她多麽希望時光能倒流,能與母親相伴,哪怕是隻有一日。


    屈巫伸手摘下了一個水蜜桃,用絲帕擦掉絨毛,遞給姬心瑤。她接過來,無意中瞥了一下他的絲帕,不再是原來白色繡有黑字,而是繡有一朵豔麗的桃花。


    大哥的帕子。姬心瑤看了眼屈巫,沒有說話。屈巫知她意思,早飯前他去屋子裏轉了一下,他早就發現抽屜裏有一疊帕子,估計是桃子為姬子夷做的,他特地拿了兩塊。


    他笑著說:“帕子用完了。這個應該是你大哥的,我先用上。等你做呢。”


    姬心瑤依然沒有說話。褡褳裏那麽多的帕子,怎可能就用完了,肯定都是阿鳳做的,他現在不願用了。好吧,我趕緊去做,他用大哥的東西,總歸不好。


    “當年他們一起在桃花林中,一個飲酒作詩,一個翩翩起舞。倒不失為神仙眷侶。”屈巫的語氣竟全是讚賞。在他看來,姬子夷與桃子雖然隻有十幾年的恩愛纏綿,卻是讓他羨慕的。除了名不正言不順,他們根本沒有其它煩惱。而桃子無怨無悔地隱身,已足以讓姬子夷傾心一付。


    幾年來,自己一心想和她雙宿雙飛,不問世間煩惱。守日出,待月華,風起的早晨看花開花落,雪舞的夜晚賞漫天清輝。終於娶了她,卻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連一個安寧的生活現在都不能給她。屈巫此刻隻能是一聲歎息。


    “我竟不知你與子夷大哥很親近。”姬心瑤看著屈巫喃喃地說。姬子夷永遠都是她少女時代的夢,哪怕後來得知他與母親的關係,她依然對他有著別樣的依戀。


    屈巫說:“我們是、是在認了師兄弟之後才走得近些。”他咽下了易韶叛亂的事,他是助姬子夷平亂之後,他們彼此才稱兄道弟起來。對於易韶,屈巫至今都沒想明白這個大師兄,到底是不是姬心瑤的生父。當事人全都作古,隻能是個謎了。


    “母親和大哥若是都還在,看到我們會開心嗎?”姬心瑤眼神空茫,眺望著遠方。


    難道他們會反對?真是傻丫頭。屈巫攬起她的腰,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說道:“嗯,子夷他其實是知道的。我去株林查鬼屋,就是他讓我去的。”


    “大哥讓你去的?”姬心瑤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屈巫點點頭,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這個禁地,是你母親告訴我的,是你外祖父的堂叔傳下來的。今天我殺了那麽多的人,包括阿鳳,都是為了禁地的安全。我不可能讓祖師爺的心血在我手上出現風險。”


    見姬心瑤吃驚地停下了腳步,屈巫繼續說:“心瑤,有些事是老天注定的,不是什麽人隨便就能改變的。既然事情的發展有著它特定的軌道,我們就不要刻意去追尋緣由,自找煩惱。”


    姬心瑤愣愣地看著屈巫,這些事她竟是一點不知道。他們之間早就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連到了一起,自己卻渾然不覺。若是能早一點察覺,也不會犯下那麽多的錯誤。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姬心瑤紅著眼圈嗔怪道。


    真是個傻丫頭。你那時候嫁給了夏禦叔,這些話能對你說嗎?屈巫在心底輕笑,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現在說也不晚啊!”


    姬心瑤突然抱住屈巫,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胸口,一動也不動,心中卻是萬千思緒翻滾。自己以前有多傻,竟對他無怨無悔的愛視而不見。真的是恨死自己了。


    屈巫靜靜地環住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或許,這種循循善誘的方式,能讓她走出自責的陰影。她的生活應該是安寧和甜美,而不是仇恨和惶恐。


    良久。屈巫問道:“明天我們離開這裏去洛邑,今晚我去王宮見姬子堅,你要一起去嗎?”


    姬心瑤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輕輕地搖了搖。王宮,她曾經的家,現在還有家的溫暖嗎?她早已不再是那裏的一員,子夷大哥不在了,就再也沒有人視她為親人。


    “你去見子堅何事?不會是……?”她到底還是說出了自己擔心。雖然姬子堅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她終究是放不下的。


    屈巫拍著她的後背說:“莫多想,我就是去告訴他,不要來打擾奕園,免得大家都不開心。”


    姬心瑤點了點頭。她稍稍遲疑了一下,問:“明天就走嗎?”這一走,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鄭國,生她養她的家鄉,真的就隻能在夢中再見了。


    “如果你還想待幾日,我們遲點走也無妨。”屈巫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他特別喜歡她那白皙如玉的耳垂,忍不住又將它含到了嘴裏。


    暖暖的癢癢的氣息,嗬在姬心瑤的脖子上,她縮著腦袋躲閃著,卻被屈巫環住,根本逃不了。她轉身笑著將手中的水蜜桃往他口中塞去。屈巫張口銜住,又將水蜜桃送到了她的口邊。姬心瑤緊閉著嘴唇極力搖頭,差點將他口中的水蜜桃弄掉下來,屈巫急忙用手去扶,姬心瑤乘機掙脫開來,向遠處跑去。


    屈巫看她歡快地跑著,輕輕地舒了口氣,她的情緒終於好了起來。隻要她快樂就好,無論如何,我都會盡自己所能,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決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至於報仇雪恨,那是自己的事。滅了我的九族,雖是旁係親屬,那麽多的人死於非命,這血海深仇我豈能不報。楚莊王,我既然能幫助你讓楚國強盛起來,我就能讓你疲於奔命衰敗下去。走著瞧吧!


    太陽升高了,千萬道光芒穿過金色的雲,射到群山中,遠山近巒全都被照得晶瑩透明,就像被洗過一樣,曆曆在目,青翠欲流。


    屈巫微笑著朝遠處的姬心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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