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屈巫鐵青著臉,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哀。原以為到了洛邑,就能讓她暫時過上安寧的生活。一心一意想給她的幸福,卻被自己的兒子擊得粉碎。因為羋如的死,自己總覺得有愧於兒子,卻沒想到鑄下如此大錯。


    兒子低頭一言不發,他也不想去問,他稍稍思索,就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不想聽任何的解釋。


    夏征書垂著頭,走過來也跪在了屈狐庸的旁邊。他悔恨不已。如果自己稍稍冷靜一點,不和屈狐庸打起來,就不會是這樣的後果了。


    屈巫看了眼夏征書,這個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倒是將心瑤視若生母,而狐兒卻連和平共處都做不到,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父親的悲哀!


    半響,屈巫冷冽地說:“子女在父母麵前更應兄友弟恭,爾等卻好勇鬥狠,危及父母,罔顧倫常。自幼讀書,就讀出這種結果?下去,都給我去閉門思過!”


    屈狐庸站起來默默地看了一眼沒有知覺的姬心瑤。他明白,父親這番話,其實表明了無論他是否接受姬心瑤,她都是父親的妻子,他名義上的母親。


    他在絲毫沒有思想準備的前提下聽到了母親的噩耗,心中怎能不悲憤?一時衝動,無非是想出口氣而已。但他沒想到會傷了姬心瑤,更沒想到傷了姬心瑤,竟是對父親最大的傷害。父親眼裏的悲哀,讓他的心底更加悲哀。自己已經失去母親了,難道還要失去父親嗎?


    夏征書也站了起來,他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麽,卻被伊蕪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隨之也走了出去。


    三個孩子剛走,築風就進來了,他站到屈巫身旁,朝地榻上悄無聲息的姬心瑤看了一眼,也是一陣揪心。她可千萬不要出事才好,否則門主會痛不欲生的。


    “門主,已經在熬藥了,服了藥夫人就會好起來的。”築風安慰著。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在屈巫身邊,隻有他明白,姬心瑤在屈巫心中有多麽重要,要說屈巫早已把姬心瑤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一點也不為過。


    屈巫眼裏寒光一閃,冷冷地說:“今日情形一定有原因。去查!若是有人在狐兒麵前說了什麽,讓他永遠閉嘴,以儆效尤。”


    他早已推斷出,一定是屈狐庸聽到了羋如的事,闖到主屋找姬心瑤興師問罪,夏征書護著姬心瑤,就和他打了起來。姬心瑤肯定是去拉架,被他們推到或者撞倒了,不偏不倚地傷了腦部。


    屈巫抱起姬心瑤往裏間走去,每走一步,都是刻骨鑽心的痛。他將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邊呆呆地看著她沉睡的麵容。自己承諾要給她一個安寧快樂的生活,卻在娶了她之後,一天都沒有實現。自新婚那日,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痛苦、害怕和自責一直纏繞在她的心頭。


    滿門抄斬,被滅九族,其實根本與她無關,那是自己與楚莊王之間的矛盾,但世俗的言語卻讓她背負了沉重的枷鎖。可恨的是,自己不但沒有減輕她的負擔,卻讓她受到更深的傷害。


    “門主,藥熬好了。”築風在外麵起居間喊道。


    屈巫依然沉浸在痛苦中,他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碎了。築風又喊了一遍,屈巫才回過神來,讓築風送了進來。


    他接過藥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口,吹了吹,又放在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送到姬心瑤的唇邊。可是,姬心瑤根本就不會張口,他隻得放下藥碗,一手掰開她的嘴,一手將湯藥灌了進去。然而,卻順著她的嘴角全部流了出來。


    她連吞咽也不會了!屈巫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勺子,他又試了一次,依然是一滴湯藥也灌不進去。


    屈巫抱起姬心瑤,讓她斜靠在自己身上,伸手點了她的天突穴和廉泉穴,想強製啟動她的吞咽功能,然而,一點作用都不起。


    絕望,像潮水一樣,席卷了屈巫,咆哮著要將他吞沒。


    良久,屈巫從懷中摸出七殺令牌,交給站在一旁的築風,說:“去宮中找天子,請他派最好的禦醫來。”


    築風一凜,七殺令牌,意味著什麽,屈巫比他清楚。曆代門主的令牌從不離身,隻有在彌留之際才會將令牌交出。而且,七殺門與大周朝的關係是暗地裏的。可現在,屈巫竟然要他拿著令牌去找天子,他一介草民去闖宮,七殺門與大周朝的關係勢必大白天下。姬心瑤的昏迷讓他已經慌亂到失去理智了。


    “快去!”屈巫低吼。此時,他再也不敢離開姬心瑤半步,他不過去宮中見了下天子,前後不過半個時日,她就變成了這樣,他怎麽還敢離開。


    築風默默地退了出去。屈巫顫抖著手拿起帕子擦著流到她頸脖裏的湯藥,心中已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麽。他不敢想下去。


    屋裏靜悄悄的,隻有銅壺滴漏的水滴聲,在空間裏靜靜地回響。


    築風很快帶來了宮中的禦醫,而且是四五個組團而來。


    周定王見築風拿著七殺令牌闖宮,竟是為了屈巫的女人,心中多少有些驚詫和憤怒。這個屈巫也太膽大妄為了一些,也太不把他這個天子放在眼裏。


    但他按下了心中的不悅,涵養極好地將醫術最好的幾個禦醫全部派了過來,他要用這種姿態告訴屈巫,大周天子是個胸懷博大的人,值得七殺門為他拚死效力。


    幾個禦醫會診過後,麵麵相覷一番,終於有個胡須花白,姓張的禦醫說:“夫人顱內淤血,壓迫了大腦神經,身體機能受到影響。先用銀針刺激相關穴道,看看能否恢複一些功能。”


    屈巫點頭。盡管數十根亮晃晃的銀針,插在姬心瑤身上,讓他膽戰心驚。但此時張禦醫等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抓住了就會死死不放。


    到底是宮中禦醫技高一籌,姬心瑤雖然沒有醒過來,但知道微微地張口,能咽下湯藥了。屈巫看到了希望,他連忙追問著張禦醫,說:“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醒來?”


    不料,張禦醫與幾位同仁小聲商量一番,對屈巫歎了口氣說:“能否醒來要看夫人的造化了。若是出血已經止住,淤血又能自我消化,有個十天半月就醒來。若是出血止不住,可能要危及生命。或者,淤血長久不能自我消化,也許就醒不過來了。公子還是要早做打算為好。”


    張禦醫等人,並不清楚屈巫是什麽人,見周定王如此重視,因而也是非常上心。他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起碼能用湯藥暫時保住姬心瑤的性命,但他們一點也不敢誇口,隻能實事求是地說著病情。


    屈巫猶如受到了重擊,眼前一陣發黑。他茫然地看著張禦醫等人離去,竟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築風隻得趕緊跟上去,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外。


    淡淡的月色從糊了軟煙羅的窗戶流瀉進來,屋內顯得更加靜謐。


    屈巫坐在床沿,抓著姬心瑤的手,他呆滯而又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姬心瑤沉睡的麵容。


    時光一點一點地流逝,他渾然不覺。誰也不敢進來打擾他,晚飯期間,築風悄悄地進來一次,見屈巫那般神情,他咽下了想說的話,悄悄地退了出去。


    銅壺滴漏報知已是子時,屈巫猛地一怔。深夜了,黑乎乎的,她若是醒來會不會害怕?隻要自己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她就不會害怕吧?她現在還能感知我嗎?她沉睡的世界裏會有我嗎?若是沒有我,她一定會害怕的。


    暗淡的月色下,姬心瑤依然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冷寂,飄上了屈巫的心頭。突然,一陣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無法自持地俯在姬心瑤身上,哽咽著說:“心瑤,你快醒來,我也害怕,我不能沒有你。”


    他的淚,一滴一滴地流到了姬心瑤的肩胛窩裏。


    從小到大,他很少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堅強的意誌。這是他打小就懂得的道理。唯一一次的淚如泉湧,是狐兒三歲那年父母突然蒙難離世,用他們的兩條命換了狐兒的命。


    此時,他的淚,是心海泛濫濺出的血滴,是肝膽俱裂迸濺的苦汁。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他也不想控製自己。若是用眼淚能喚回自己心愛的女人,他願意嚎啕大哭。


    從小到大,他也從沒害怕過什麽。他三歲能作詩,七歲出口成章,十三歲,被師傅傳授了一身絕世的武功。文武雙全才華蓋世,盡可以遨遊天下,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上天山遭遇雪崩被埋冰窟,他沒有害怕過;被神秘部落的阿依古麗差點剜心,他沒有害怕過;困在大沙漠裏走不出來,他也沒有害怕過;被羋如下蠱受萬蟻咬噬,他沒有害怕過;被楚莊王用攝心丸控製,他也沒有害怕過。他相信自己是強大的,能夠戰勝一切。


    可現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害怕,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傾盡一切去愛的女人,或許,就這樣再也回不來了。他不能想象,他的世界裏如果沒有了姬心瑤,還能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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