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鍾旭和狄薑出了城,便順著九渡河往下遊走,兩岸的桃花開得正豔,香氣馥鬱芬芳,若不是因為鍾旭身後背著的幹屍正在往外喝屍氣,狄薑真要覺得自己如行走在仙界了。


    奈何那屍體比之昨日更加奇怪了,他的臉上雖然布滿了死氣,但不難看出雙頰處隱約有了些許緋紅,嘴唇也恢複了些許血色,看樣子倒像是大病一場的人正在漸漸康複……


    狄薑忍住惡心,又替他把了一回脈,發現一晚過後,他不止脈象恢複正常,隱隱約還有了幾聲心跳,雖然較之旁人過於緩慢,但這無疑是醫學史上的一個奇跡。


    狄薑大讚道:“這老伯的求生欲好旺盛呀!”


    “你怎知不是借屍還魂?”鍾旭道。


    “借屍還魂哪是這般模樣?”狄薑瞪了他一眼,笑道:“若你是孤魂,會找個這樣殘破的軀體返魂嗎?隻怕捏死一隻蚊子的氣力都使不上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有道理,”鍾旭點了點頭:“那依照狄掌櫃的經驗來看,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照我說……他應該是被人陷害,導致魂魄強行離身,近日又回到了身體裏,”狄薑想了想,又道:“那張家小姐打碎的瓷罐,說不定就是封印他的罐子,但這隻是我的猜測,具體的,要等我見過封印他的黃紙之後才知道。”


    “好,我帶你去。”鍾旭目光沉著,一路來氣都不帶喘,狄薑很好奇,他的功力如今到幾層了?


    狄薑這樣想著,便突然一掌擊向了鍾旭的腹部。


    她本想鍾旭會躲過去,亦或直接無視自己的掌力,卻不了鍾旭硬生生接下了掌勁,他悶哼一聲,疼得眉目扭曲,齜牙咧嘴道:“狄……狄掌櫃,你為何……”


    “呀,對不起!”狄薑連連道歉:“我隻是想試探試探道長的功力,卻不想,你竟連這點小花招都躲不過去?”


    “我隻是太過相信你,不想你卻暗害與我……”鍾旭額上冒出豆大的汗水,狄薑連忙又從袖口裏掏出一枚丸子喂到了鍾旭嘴邊。


    這枚丸子通體赤紅,比上次的金丹看上去還要高級,鍾旭還沒來得及拒絕,又被她強行塞進了嘴裏。


    丸子入口即化,霎時便化作了幾縷青煙從他的頭頂上方扶搖直上,竄入了雲層。


    鍾旭再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整個人有一種身輕如燕,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是什麽?”


    “仙丹,自製的,”狄薑笑嘻嘻道:“是不是感覺不到疼了?”


    鍾旭愣愣的點頭。


    “這就對了,我的藥包治百病,百試百靈。”


    “……”鍾旭繼續向前走,不再與她說話。


    他隻覺得這丹藥並不似她說的那樣可以治病,他的感覺,更像是突然得到了一種提點,有一種曾經百參不透的天機,卻忽然一瞬間豁然開朗,如醍醐灌頂一般。


    他的身體分明沒有什麽變化,但是神識卻得到了飛躍。


    這種感覺,很奇妙。


    鍾旭再看眼前的狄薑,隻見她穿著嫩綠色的衣裙信步走在河邊,兩束小辮子隨著步伐前後搖曳,在這滿世界的桃花的映襯下,更顯的顏色美麗,嬌俏可愛。


    鍾旭搖了搖頭,隻覺得自己剛剛吃下的肯定不是好東西,說不定……就是中了她的迷藥了!


    狄薑走在前麵,麵色如常,但心中卻在埋怨他人,哪裏想得到鍾旭是這般心思?


    她隻不過是病急亂投醫,隨便掏出些平日裏朋友送的藥丸用來幫他止疼罷了,那些朋友送東西的時候都將藥丸誇到天上有人間無德,誰知鍾旭吃了這麽多,竟然還隻當是吃了個普通止疼藥,怎叫人不泄氣?


    二人各懷心思,繼續向前走,直到下午,才到達陽春府前。


    狄薑剛想伸手敲門,卻不料被鍾旭攔腰抱了個滿懷,正要發作時,鍾旭卻足尖點地,抱起她飛身而起,三人便旁若無人的穿行在陽春府各院的屋頂上。


    “門內似有些古怪,我們不要打草驚蛇。”鍾旭在她耳邊小聲道。


    “嗯?”狄薑一愣,本有些臉紅,但當她一抬頭便看見正對自己的幹屍張開了嘴,哈了自己一臉屍氣時,便兩眼一黑,呼吸一窒,險些暈倒過去。


    好在此時天幕上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落在額上,才將將保住了她的一絲清明。


    “能不能……讓他離我遠些?”狄薑扭過頭,卻又被鍾旭掰了回去。


    他緊張道:“貧道隻有兩隻手,若想保持平衡,就隻能委屈狄掌櫃了。”


    狄薑無奈,隻得一路忍耐,心中卻在大罵:這陽春府未免也太大了些,怎麽還不到目的地?


    正在狄薑幾欲昏厥之時,鍾旭穩穩的落在了陽春府後頭的半山腰上,這裏是山中的一小片空地,視野極佳,可以將整個陽春府的動向盡收眼底。


    “這是哪兒?”


    “孟家的祖墳所在地。”


    狄薑聞言回頭,這才發現這片空地靠著山的那一麵,有大大小小幾十個墳包,最中心的一塊墓碑足有五扇門合起來那麽大,“陽春山人”四字金晃晃的刻在上頭,華光萬丈。


    鍾旭放下背上的會呼吸的屍體,指著墓碑道:“他就是從那裏頭背出來的。”


    “什麽?”狄薑瞪大了眸子,大驚失色道:“你是說,他就是五十年前富可敵國的大善人,陽春山人孟子昌?!”


    “正是。”鍾旭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狄薑雙手合十,在活屍麵前蹲下,仔細探查了一番,又道:“我確定他還活著,否則,這麽多年過去,他早該入了輪回。憑他的福報,下一世該是福澤雙至,名利雙收。”


    “狄大夫似乎對地府之事頗有研究?”


    “看過幾本書罷了,”狄薑又道:“我們得幫幫他。”


    “如何幫?”


    “這還不簡單嗎?”狄薑隱秘一笑:“自然是送他歸西。”


    “什麽?!”鍾旭大駭。


    “他早該死了,如今魂魄又返回了屍身之上,隻要再在他心口補上一刀,必然能魂歸地府,轉世重生,憑他這世所結下的善緣,下一世的福報,可是享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何必強留在這世上,保受苦楚呢?”


    “……”鍾旭細思了一番,急道:“狄大夫所言有理,但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妥……我們如果這樣做,無異於殺生啊!”


    “嗨,這哪是殺生?他都死了多少年了?”狄薑站起身,去奪鍾旭的劍,鍾旭卻不答應,連番向後退去。


    眼看他就要退到崖邊,退無可退之際隻得抓住狄薑的雙手,將她桎梏在自己懷中不得動彈,隨後蹙眉道:“不管他之前怎麽死的,他現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不可以草率了事,你既然是鬼醫,便拿出濟世的醫德來,也教我不要輕看了你去。”


    狄薑見鍾旭十分的認真,於是“噗嗤”一笑,道:“好吧,聽你的。”


    其實狄薑剛剛也不過是在開玩笑,她隻不過是想試試鍾旭的心性。


    她從前隻當他是殺鬼不眨眼的道士,如今經過這幾次深交下來,才發現他的脾性已經與從前大不一樣。


    他終於肯為他人著想,明白了度化與剿殺的不同。這是她最樂見其成的地方。


    “你看那是什麽。”鍾旭指著山下的一處院落。


    狄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院中的一處假山旁的桃樹上,正掛著一件衣服,此時山裏已經狂風大作,而那衣服隨風擺動,弧度卻並不大。


    狄薑這才驚覺,或許……那並不隻是一件衣服。


    狄薑總覺得那衣物有些眼熟,尤其是衣物上方那頂帽子,那是一頂碧色的平頂帽,帽尖上有個球,球是鮮紅色的,甚是打眼。


    她這時才想到,若那隻是一件衣服,又怎會戴著帽子呢?


    “那好像是一個人,我見過他……”狄薑怔了片刻,驚道:“是看門的小廝劉四!快,我們下去看看!”


    狄薑拉著鍾旭往下跑,鍾旭卻是不急,他掙脫了狄薑的手,走回去,將陽春山人放在墓碑下,又脫下外衣蓋在他頭上,邊做邊道:“這山間濕冷,一來防止他被雨水淋濕,二來怕他受涼。”


    “鍾道長真是菩薩心腸。”狄薑由衷的誇讚。


    等鍾旭做完這一切後,便上前打橫抱起狄薑,向下飛掠而去,不一會兒,便飛身來到了桃樹前。


    鍾旭放下狄薑,二人抬頭一看,皆是麵色一變。


    隻見劉四眼球突出,舌頭半搭在嘴唇上。雙目和舌突出,這是典型上吊死亡的特征,可他卻也與旁人有些不同。


    隻見他的嘴角高高向上揚起,端端是一副興奮帶笑的模樣。


    他的頭套在脖子上,吐著舌頭睜大了雙眼,一臉獰笑的居高臨下看著身下的人,誰人看了不驚駭?誰人看了不恐怖?


    狄薑雙腿發軟,險些站不住,幸得鍾旭在她身後扶了一把,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狄大夫,您沒事吧?”鍾旭道。


    狄薑搖了搖頭:“想是沒睡好的緣故。”


    “第四個了……”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傳來一聲囈語。


    二人回頭,便見一身著華服的中年女子站在身後,眼神似有些呆滯。


    在婦人的身側,還跟著一個碧衣丫鬟。那丫鬟低著頭,渾身不住地顫抖,顯然已經嚇得不輕。


    中年女子麵色怔忡,眼睛裏帶著恐懼,她從一開始的喃喃自語,到後來的發狂咆哮。


    狄薑這才聽清,她嘴裏念叨著:“逃不掉的……我們都逃不掉的……這是老太爺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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