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問藥從外頭回來,帶回來許多的零嘴吃食。她獻寶似的拆開一個個盒子,對狄薑道:“掌櫃的,這些都是東市裏新開的零嘴店買來的,全是好東西,快嚐嚐看。”


    狄薑無聊了一整日,嘴裏確實覺得無味,剛要伸手,卻見一鮮豔的東西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過,緊接著徑直撲到了零食盒裏,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是酣暢淋漓。


    正是那隻六彩的鳥兒。


    “什麽東西!”問藥一驚,還沒看清楚便伸手去趕。


    然而那鳥動作十分敏捷不說,還胃口大好,很快,一整包蜜餞便被它消耗一空,連渣滓都不剩。


    “掌櫃的!這是什麽東西?”問藥一臉凝重,怒氣衝衝。


    “呃……”狄薑想了想,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心一橫,道:“瑞安王爺說是它是一隻會殺人的鳥。”


    “瑞安王爺?王爺來了?”問藥喜上眉梢,在堂前堂外找了一遍,隨後失望道:“王爺在哪呢?”


    “下午來過一會,很快就走了,”狄薑說這,見問藥很是失望,又安慰道:“不過你放心,有這鳥兒在,他應該很快還會再來,這幾日,你就守著這隻鳥兒過吧。”


    “當真?”


    “嗯。”


    問藥喜不自勝,飛奔出藥鋪,從外頭買了一鳥籠來,又在鳥兒吃飽喝足動彈不得之際,往它頭上那麽一罩。鳥兒便被關在了籠中,不得自由。


    問藥捧著鳥籠,獰笑道:“鳥兒啊鳥兒,再見王爺就全靠你了。”


    問藥一門心思都在武瑞安上頭,根本沒在意狄薑說的‘殺人鳥’三個字,隻當它是一隻會吸引武瑞安的道具,什麽危險啊全都拋在了腦後。


    反正她也不是人,殺人鳥?


    管他呢,又不是殺妖鳥。


    問藥將它拿去後院,書香見了這鳥,眼神直接從它身上略過,看到了也當沒看到。


    問藥將鳥籠掛在榕樹枝幹上,路過的竹柴見了,倒是十分激動。他眼裏迸發出的精光裏,似乎在說:“這麽肥的鳥?放孜然還是辣椒麵?不不不,還是爆炒比較好……”


    鳥兒一縮脖子,隻覺得這一家子的人都有些不正常,而自己的生命,似乎將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第二日下朝後,武瑞安拉著整整一車卷宗來到了見素醫館。


    “王爺這是要搬家?”狄薑見了連連驚歎。


    武瑞安搖搖頭,道:“這些是死去的四名大臣的卷案,他們死狀相近,皆是因失血過多而死,且家中都養了一隻喋血鳥,於是此案統稱為喋血鳥案件,這是當年關於這幾宗案子的詳細調查記錄,本王連夜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拉來與你同看。”


    武瑞安說完,狄薑這才注意到他眼皮下厚重的黑眼圈,心中一樂,便笑著點了點頭:“也好,就照王爺說的辦。”


    狄薑招來問藥和書香,將卷宗全部搬去後院後,便與武瑞安相對而坐,一人拿起一冊開始仔細閱覽。


    狄薑這才知道,喋血鳥在過去十年間,曾經地位超然,盛行一時。


    京中達官顯貴,為求得一隻,甚至不惜花上萬金。可是此鳥稀少,有價無市,被大家所見過的,統共也就那麽幾隻。


    此鳥幼時,身長約一掌,乖巧可愛。而後越長越大,最大的一隻,據說有半人高,可以與孔雀相較。


    而死去的官員家中,喋血鳥皆長出了赤色的尾羽,身長越兩米,昂首闊步,美豔絕倫。但同時性格變得十分暴戾,見人就咬,後來隻得將其關在籠子裏,抑或當場斬殺。


    卷中上書,喋血鳥死後,全身血流不止,三日不絕,曾染紅過禮部大員後花園中的湖水。


    那一陣的太平府,似是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坊間傳言,是因為辰皇牝雞司晨,奪了武家的帝位才導致天降災星。直至後來,辰曌請來國師,將喋血鳥集中起來就地焚燒,此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但卷宗上記載,喋血鳥被火焚燒過後,升騰在天幕中的灰燼,亦是血紅。


    “它真有這麽大的威力?”狄薑內心大驚,回頭看了眼掛在樹上,被關在籠子裏一臉不知所謂的呆頭鳥,覺得實在是圖文不符。


    “它應該還是隻寶寶,等長大了……”武瑞安比劃了一下,指了指桌子,道:“應該比這桌子還要長。”


    “那應當甚為肥美。”狄薑點了點頭,決定今晚和竹柴商量一下,將此鳥交給他豢養,等它長成之後,就在這園子裏辦一次燒烤晚宴。


    一隻比羊還大的鳥兒,整隻拔毛上烤架之後,應當能夠全家吃飽了,沒準還能請瑞安王爺一起,這樣就不用擔心它會出去害人了。


    阿彌陀佛,真是我佛慈悲啊……


    武瑞安指著戶部侍郎死狀可怖的畫像,對一臉怔忪地狄薑道:“狄掌櫃,此時國師仍在閉關,鍾旭不知去向,沒有可靠的道家高手能保護與你,你不如搬來王府?王府中有皇氣守護,本王才好放心。”


    而狄薑卻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整個人流著口水笑得猙獰,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狄掌櫃?”武瑞安晃了晃她的肩膀,才喚回她的神。


    “嗯?”狄薑一愣,道:“王爺剛才說什麽?”


    武瑞安一臉沉重,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狄薑這才微微張開了嘴,揚起嘴角,笑道:“沒事,過陣子若有異動,民女請王爺吃烤雞。”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吃烤雞?”武瑞安歎了口氣,將三位大員的死狀圖扔到狄薑麵前,急道:“你看看,他們可都失血過多而亡,且全身上下找不到傷口!本王可不想等哪次再見你時,是在大理寺的停屍房!”


    武瑞安的高聲一喝,驚到了在前廳坐診的問藥。


    問藥著急地撩開簾子,卻見二人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這下更是疑惑,道:“出什麽事了?我在前頭都聽見王爺在喊,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沒有,我們在說笑話。”狄薑擺擺手。


    問藥‘哦’了一聲,縮回了身子。


    武瑞安深吸一口氣,順了順氣,少頃,又低聲歎道:“本王知道,狄掌櫃不怕妖魔鬼怪,但是現在與過去不同,國師閉關許久,太平府內千妖百鬼再次蠢蠢欲動,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得不未雨綢繆啊!”


    “不會的。”狄薑輕聲道。


    “嗯?”武瑞安凝眸,盯著狄薑看,眼神裏充滿了關切。


    “不會有事的,”狄薑搖了搖頭,正色道:“這幾位大人,未必是死在了鳥的手上,比鳥可怕的,是人心。”


    “此話何解?”武瑞安蹙眉。


    “你看它像是會殺人的樣子嗎?”狄薑指著頭頂的鳥籠。


    此時,它正低頭吃玉米,見武瑞安抬頭盯著自己,便抬起了頭來。


    它愣了片刻,下一步,便慢慢的……慢慢的咽下了嘴裏的玉米粒。


    一人一鳥四目相對,它腳爪子卻仍不忘抓起盆裏另外一顆玉米,不動聲色的往嘴裏送去。


    這是一個十足的吃貨。


    武瑞安看了許久,才扶額道:“本王說過,它還隻是個寶寶,長大之後未必……”


    武瑞安說到此,突然頓住了。


    這一刻,他的腦海裏浮現的,竟然是一隻兩張桌子那麽長,胖得癱在地上走不動路,仍抱著盆子吃東西的呆頭鳥,與卷宗裏寫的喋血鳥,實在相去甚遠。


    而這一形象深入腦海後,便再揮之不去……


    “王爺,與其防著一隻鳥兒,不如查查這鳥的背後,究竟是被誰人所操控。”


    “操控?”武瑞安蹙眉:“你是說,這鳥是被人操縱的?”


    狄薑點了點頭,從堆成幾座小山的卷宗裏,抽出其中兩冊書,道:“這兩卷供詞中,他們都提到了同一個人,這人是黑市裏賣鳥兒的人,雖然他的名字不同,可是形態描述卻大體相同,皆身高六尺,頭發枯黃,右手背上還有一顆黑痣。這是戶部和刑部官員的兩起命案裏,除了死狀一般又都養鳥之外的第三個相同點,民女私以為,這不會是巧合。”


    狄薑呷了一口茶,接道:“就算他隻是黑市商人,這人亦與此鳥有著脫不開的聯係,畢竟這鳥兒不多見,究竟是什麽物種,誰也說不上來,他或許就是創造此鳥的人?就算他不是,隻要找到他,再順藤摸瓜,或許就能知道其中的原因所在了。”


    “對啊!”武瑞安一拍手,立刻便向外走去,邊走還邊擺手,道:“等本王找著這人,一定押他來給你請罪!居然敢動本王的朋友,本王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武瑞安信心滿滿,立刻著手派人去調查這件事情,並奏稟朝廷,要求重審當年的案情。


    死在喋血鳥之手的官員身居高位,門下關係盤根錯節,很多官員都曾經受過他們的恩惠,自然是讚成者居多。


    可是辰曌卻不同意,一票否決了他的提議,直道:“此案牽連甚廣,若再翻出來調查,隻會引起更大的波瀾,為了穩定民心,此事隻能就此塵封。”


    武瑞安不僅沒有得到辰曌的支持,反而被其訓斥,心中鬱悶不已。


    手下能動用的人不多,他便自己也參與其中,最終在半月後的一個晚間,查到了這個黑市商人‘賴仨兒’的居所——位於太平府城外,往南三十裏的李家村的後山的茅屋。


    可是很不巧,當武瑞安趕到那裏時,賴仨兒已經在家死去多時,整個人都已經變成了一具幹屍。


    他活著的時候整個人便陰氣重重,故而也沒有人敢接近那個屋子。


    他素來一個人獨來獨往,無親無友,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他的存在。


    而這間茅屋,確實也是許久不曾有人出入的模樣。那麽他究竟在這裏死了多久,沒有人知道……


    就在武瑞安研究賴仨兒的幹屍時,狄薑家裏的這隻鳥兒,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它一日日的在籠子裏踱步,無論喂它什麽都不吃。


    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個早晨,竹柴起床後,便發現它竟然自己啄開了鳥籠,已經不知去向。


    籠子裏除了翻倒的玉米粒,還有一根細小的絨毛。


    毛色通體赤紅,腥豔刺目。


    狄薑一見,便麵色一沉,道了句:“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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