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董家堡內張燈結彩,但是人們的臉上卻無多少喜色。他們布置府邸時,皆是疾色匆匆地模樣,時間緊迫是其一,但更多的是因為這場婚禮的原因——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隻是為了衝喜。紅白兩事間隔隻有五日,這放在哪都說不過去。


    大婚這日,正是董葉貞下葬之後的第五日。這五日裏,暹梁城陷入了沉沉陰霾裏,晦氣就像是迷霧,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就算今日府邸紅綢接天,也擋不住連日來的命案所帶來的陰雲。由於婚事準備得倉促,喜婆和婢女都是董家堡內伺候了多年的下人,他們抬著喜轎,將董碧靈從董家老宅抬去了城西的另一處新宅,這是此前早已給董連城準備好的宅院,此番重新布置一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董碧靈和董連城拜別父母之後,她便被喜婆扶上了喜轎。喜轎原先是董齊山出行的工具,如今翻新了一翻,便被裝飾得紅燦燦的,十分喜慶。喜轎外表就像一座小屋子,前有會客室,後麵放著一方巨大的羅漢床,她蓋著喜帕,穿著喜服,端坐在羅漢床/上,三十二人將她的喜轎抬起,在鞭炮聲轟鳴中,被緩緩抬出了董家堡。這是狄薑幾人從未見過的奢華陣仗。


    “竟真有需要三十二人抬的轎子!”問藥驚歎。


    “可不是,就連女皇怕也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長生附和。


    狄薑與鍾旭相視一眼,便一語不發的繼續在道旁圍觀,狄薑一臉淡然,鍾旭卻不自覺的握緊了懷中的佩劍。他有預感,這一場婚禮並不會太順利。


    果然,在喜轎抬出去沒有三丈遠,便聽轎內傳出一聲慘叫。


    “啊——我的肚子好疼!停下!停下來——”董碧靈坐在三十二人大轎之上,由於轎子內部空曠,等她忍著腹中劇痛,步履蹣跚的爬下了床,可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的下身已經被鮮血所染紅。


    “小姐!您怎麽了!”緊接著,又傳來丫鬟們的驚呼。喜婆在喜轎外聽聞,連忙招呼眾人將轎子停下,隨即從台階走上轎子。


    “啊!”喜婆剛一掀開簾子,便見轎內滿地鮮血,血的源頭便是從董碧靈的身下流出。此時的董碧靈一臉蒼白,整個人止不住的抽氣,身子顫抖得就像一片隨風飄零的葉子。


    “小姐,您、您這是怎麽了?”喜婆連忙圍上去,卻見董碧靈已經進入了迷離,喜婆回望兩個婢女,二人也隻是驚惶地搖頭,連連道:“我們也不知道,小姐突然就說肚子疼,緊接著就流了好多血!”


    “救救我……”就在這時,意識模糊的董碧靈發出了一聲呻吟,耷拉地雙眼突然睜得猛大,似乎是受盡了極大的苦楚。可她身邊的人根本沒有碰她,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了。


    “啊!啊——”董碧靈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傳了出來,蓋過了鞭炮的轟鳴,董齊山站在大門之下,聽聞不對,連忙讓燃放鞭炮的下人們停下來。鞭炮被澆熄,董碧靈的慘叫愈加慘烈。喜婆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攙扶著董碧靈往轎外行去,剛一掀開轎簾,董碧靈的雙手便突然用力的握住了攙扶她的婢子,“啊——”地一聲慘叫過後,便聽‘咯咯咯咯’地聲音從她的身下傳出。


    那是一隻全身長滿了毛的成年公雞,雞冠英武,神情驕傲。


    它搖了搖沾滿鮮血的翅膀,便拍打著翅膀從董碧靈的裙底鑽了出來,她身下一片血跡的模樣也暴露在眾人的視野裏。


    董碧靈見狀,連哼都沒有了力氣,兩眼一黑昏了過去。那模樣,就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生產。


    而她確實是生產了——產下了一隻雞。


    眾人都被嚇著了,連同婢子在內,董府裏外一片寂靜。


    “來人!快將小姐抬回去,請大夫來好好醫治!”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董齊山,他高聲一喝,再一揮手,仆從們便將董碧靈的轎子抬回了府中。


    董碧靈回府後,她所帶來的驚惶分毫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烈。


    “你們看見了嗎?她居然生下了一隻雞!”


    “我也看見了!那真是一隻雞!還會打鳴呢!”


    “可是人怎麽能生下雞的孩子?”


    “董三小姐……她莫不是與……”張媒婆掩著嘴,連連驚道:“與雞……”


    “天呀,這是做了什麽孽呀!董二小姐才與鬼魅珠胎暗結,這才不過幾日的功夫,三小姐竟然生下了雞的孩子!董家堡裏頭,莫不是撞上邪物了?”


    “照我說,一定是從前董老爺的那些未出生的孩子回來複仇了!”


    民眾你一眼我一語,傳的沸沸揚揚,此時不消幾刻的功夫,便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很快,城中一些老氏族的長老們便找上門來,要求董齊山要早下決斷,將與雞結緣的董碧靈也拿去薄皮拆骨,斷了妖孽作祟的源頭。


    “這絕不可能!”董齊山斷言拒絕,在祠堂中指著一眾長老道:“你們每年拿了我多少錢財,竟還在這想要我女兒的命?我就這麽一個女兒,誰敢動她,我就要誰陪葬!”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若碧靈小姐中了妖人的魔障,隻怕還是要早做決斷呀!”


    長老們你一眼我一語,吵得董齊山煩躁不堪。這樣的形狀幾天前也有過一次,但是他幾乎是不需要多家揣度,就定下了誅殺董葉貞的決定。此情此景何其相似,隻不過一個是養女,一個是嫡親的血脈,便是任旁人有一萬個理由,他也做不出殺女的行為來。


    此時的董碧靈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床邊的醫生一個二個都皺著眉頭,瞧不出她的病症來。大家看過之後,才發現,原來董家又出了一個未婚先孕的小姐,可這話他們誰也不敢先開口。而且,根據脈象顯示,若說她產子,可是卻把不出產後的脈象,而她現在還帶著喜脈在身,而並不是如大夥所看見的那樣——生出了一隻雞。


    狄薑一臉淡定地站在花園裏,與董家堡內一隻隻像無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的下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怎麽看?”狄薑淡道。


    “還是那句話,人心所為。”鍾旭靠在廊柱上,麵無表情,似乎一點都不關心。對他來說,若沒有鬼魅,那都是無趣的事。


    狄薑點點頭,輕笑地點了點頭。


    就在狄薑與鍾旭主仆四人坐在院子裏的涼亭內悠閑地曬著太陽的時候,前院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鬼啊!鬼來了!”


    眾人皆驚,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前院,猜測前頭究竟又發生了何事。


    就在那聲慘叫尤在耳畔回繞的時候,前院裏突然有一女子,搖曳著聘婷的身子,從照壁外緩緩走進,她一襲黑衣,冷豔驕傲,豔冠群芳。在她的身邊,還跟著一白女童,她身材嬌小,身高還不到葉貞的腋下。狄薑定睛一看,發現她正是前日在街角所見的那名白衣少女。


    “葉貞小姐!怎麽會是葉貞小姐!”


    “她是鬼呀!”


    “我親眼看見她被開膛破肚!她一定是會來報仇了!”


    院子裏的人都驚呆了,好幾人直接被嚇得連滾帶爬的跑走了,還有幾人,也是一副被嚇得走不動路的模樣,他們想跑,可是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了。


    臨近午時,烈日炎炎,董葉貞牽著小女孩的手,突兀的站在院子裏。


    狄薑抄起手,向她投去一個好奇的眼神,對方亦不躲閃,回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同時笑道:“又見麵了。”


    “不錯。”狄薑點頭。


    “你不怕我嗎?”董葉貞淡道。


    “為什麽要怕?”狄薑反問道:“董姑娘貌美,能多看一眼都是人生一大樂事。”


    董葉貞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繼續向大殿走去。大殿裏,聽到消息的董齊山和一眾長老立即走了出來,見到活生生的董葉貞時,麵上的表情都有所驚懼。但是相較那些下人,還是鎮定得多了。


    “你究竟是人是鬼?”董齊山率先開口,出來主持大局。


    董葉貞麵露委屈,不消片刻功夫,便連連垂淚道:“爹爹,您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我是貞兒呀!”葉貞語氣裏的委屈和撒嬌,讓狄薑和鍾旭都覺得有些驚訝,兩人相看一眼,才繼續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真是葉貞?你沒有死?”董齊山驚訝道。


    “我遭歹人陷害,有大半月的時間神誌不清,多虧有月影相助,在最後關頭將我偷梁換柱,葉貞才得以保全性命,死裏逃生。”董葉貞說著,感激的看了眼身邊的女孩。女孩麵無表情,卻點了點頭,似乎在說:“她說的是真的。”


    “爹爹,您要為我做主呀!”董葉貞’撲咚’一聲跪倒在董齊山麵前,在他的身後,還站著一臉驚慌地董連城。他的神色複雜,為在座所有人之最。但是此刻卻沒有人注意到他。


    除了狄薑。


    董齊山與眾位宗親相看一眼,才繼續道:“你要為父為你做什麽主?”


    “是孫嬤嬤下藥害了我,讓我做盡畜生才做的生食血肉之事,亦是她,在碧靈妹妹的裙下放了一隻雞,害得她被眾人以為產下了一隻雞,她居心叵測,簡直不配為人!”


    “什麽!”一眾人等聞言,皆是嘩然大驚。


    “快去把孫嬤嬤押來!”董齊山命令一出,立即有許多人去了後院找人,很快便在她的房裏將她揪了出來。


    孫嬤嬤一見葉貞,就跟見了鬼一樣連連後退,道:“你不是死了嗎!”


    “你當然希望我死了,否則,你的惡行就要被公之於眾了!”董葉貞怒道:“你說,為什麽要在碧靈妹妹的裙下塞雞,讓她當眾出醜?!”


    “我沒有塞雞!我沒有!”孫嬤嬤連連搖頭,“不是我幹的!”


    “你被我識破了,當然不承認了!就像當初你將小孩兒綁來,塞到我的嘴裏所幹的事情一模一樣!”董葉貞怒目相向:“說!你對我董家有何仇怨,為什麽要害我和碧靈妹妹!”


    “你都……知道了?”孫嬤嬤嚇得一哆嗦,痛哭流涕道:“我也是受人脅迫,不得已呀!”


    “拿了馬文山百兩黃金,這也叫受人脅迫?”董葉貞冷笑道:“若不是我及時趕到,碧靈妹妹隻怕也是要被人處以極刑了!”


    “我……我……”孫嬤嬤幾次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最終一咬牙,點了點頭:“我不該害你……是我對不起你……”


    二人這一席話,將此前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孫嬤嬤收了馬文山的好處,致使董葉貞神魂不清,生食人肉,而董碧靈身下的雞,似乎也是被她放進去的。可是董碧靈大婚前,馬文山就已經死了,孫嬤嬤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個答案永遠都無解。


    因為董齊山已經聽到了他想聽的話,他不必再深究下去,隻要有了孫嬤嬤這個替罪羊,董碧靈的難堪就能迎刃而解。


    沒有人會在乎董碧靈身下的血液從何而來,隻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孫嬤嬤和馬文山,便夠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神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柏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柏夏並收藏花神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