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過於理想化的人物,在殘酷的現實中即使碰得頭破血流,仍然不願意放棄內心的堅持。


    但是麵前的這個老朋友,無疑比他自己要幸運,這並不是指他那條斷成了十幾節的廢腿。


    說幸運也不準確。闌珊城流血夜後,原來的帝國雙璧統統變成了破磚爛瓦。


    柯仕仁老夥計撿了條命,遠走他鄉,蟄伏求生,遊戲風塵,恐怕也談不上有多走運。


    但起碼他不用像自己這樣糾結,想死都不能去死,因為肩膀上尚有責任。該死的責任,偉大的責任,無法推卸無法躲藏。


    它讓我們笑著流淚,哭著歡笑,既悲傷又喜悅,既絕望又不放棄。是的。


    無法放棄,而且是隻能深藏的秘密,永遠也無法公開談論。


    不對,不是永遠。但至少現在不行……


    不行。老夥計,真想跟你說說心裏話……


    然而隻能這樣。或許以後你會理解我……


    蘇瓦冷漠地搖搖頭,說道:“必須要等……至於原因,我不能告訴你……”


    柯仕仁沉默下來,隻是不停顫抖的雙手暴露了他激蕩的心情。一個魔法師連自己的雙手都控製不住,這簡直是無法想象……


    兩人僵持的時間很短,或許在當事人的心裏,這段時間卻很長很長。


    他們彼此都覺得已經給了對方足夠的時間來思考,並且相信對方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


    如果這時候能有一個契機,讓他們知道對方的為難之處,尤其是讓柯仕仁知道眼前的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獅子到底有些什麽樣不能說出口的苦衷,或許事情的發展會走向另一個方向。


    然而,雖然有件突發的情況匯報了過來,卻非但不是好的契機,反而變成了催命的詛咒。腳步聲響起,隨後是劇烈的喘息,低低的、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然後是拚命壓抑卻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的哭聲——


    這個時候,蘇瓦其實就已經知道了結局。他太了解柯仕仁這個老夥計了,那是一個有著一顆柔軟的心的家夥,甚至柔軟得過分。


    柔弱其實也是一種力量,有些時候爆發出來的甚至是比堅硬更加強大的力量,但是總歸太過於偏重於感情,尤其見不得死亡,就像現在。


    “蔣有才死了,還有一些人也死了……坎普重傷,離死也不遠了……”


    柯仕仁從再次從房間外麵進來,又帶來了不祥的消息。


    蘇瓦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又恢複了岩石一樣的冷硬。


    柯仕仁等了一會兒,仿佛在等岩石自己開口說話。他的目光在蘇瓦老邁而堅硬的麵容上一掃而過,向著虛空之中的某個方向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開房間。


    蘇瓦的聲音響了起來,和剛才的絮語不同,是冷到骨頭裏的平靜:“……你要去哪裏?”


    這句話根本沒有力量將柯仕仁留下來,因此他隻是頓了一下,便繼續往外走。


    蘇瓦便接著說道:“當前聖天子在位,不要忘記,這個國家還是雷諾的……至少現在,你還是複國起義軍的一分子……”


    話語很慢,但其中的寒意卻似乎如同一條大河肆意奔湧中濺起的浪花,打濕了魔法師的青衫。“不再是了。”


    柯仕仁仿佛在下著某種決心,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雷諾,我會去跟他談談……”


    說得好像帝國的皇帝,那個深居內城皇宮之中的男子,是他柯家的鄰居,他隻是去串個門子一樣。


    “你會死。”


    蘇瓦的語氣平淡如常,像是在隨口跟人聊到今天的天氣怎麽樣一樣。


    背對著他的老人臉上流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這是他今天所露出的唯一一次笑臉,然而比哭好不到哪裏去。


    隨即柯仕仁收斂了表情,就好像他還站在蘇瓦麵前一樣,不想讓對方有一點點窺視他內心真實想法的可能。


    “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麽……”


    留下最後一句話,前護國魔法師整了整衣冠,走出了房間,隻留下另一個山一樣沉默而堅強的殘廢老頭子……


    殘廢的前禁衛軍統領卻笑了,那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像是想到了某些讓人不由自主就愉悅起來的事情,甚至笑得咳嗽了起來,笑到眼淚都從眼眶中飛濺出來……


    複國起義軍是一群瘋子。


    這在闌珊城的帝國統治階層、那些大人物的心裏,已經成為一個共識。


    他們揭竿而起時確實嚇了大人物們一大跳,然而隨後他們就像真正的瘋子一樣,呆呆地等死,嗯,幸好他們都是些文瘋子。


    可能,隻有他們要鏟除的最大目標,法羅首相內心知道他們其實並不是瘋子。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真正能夠決定其走向的,往往都在幕後,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然而就在某一個時刻,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


    一直安安靜靜的文瘋子變身為了武瘋子,而且如同真正的瘋子一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地下了死手!


    如果此時在高空俯瞰闌珊城,複國軍就像是一股突然爆發的洪水,猛烈地衝向帝都的各個要害,洪水過處一片狼藉,滿地雞毛。


    然而法羅也不是吃素的,城衛軍、巡檢署迅速調動起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的人數是複國軍的幾倍、十幾倍,很快洪水的浪頭便被堅硬的堤壩封堵住,甚至化為血浪,隻留下殘肢斷臂。


    另一方麵,千年的帝製傳統沿襲下來,再者雷色一脈皇帝一貫寬厚仁慈,即使出了雷諾這個不爭氣的後人,前人積累的福緣仍舊深厚,帝都仍有大批擁戴皇室的貴族、平民和組織。


    在法羅的蠱惑下,他們大都相信複國軍就是政治鬥爭的失敗者們糾集起來的反攻倒算,失敗政客們拿來政治鬥爭的工具,為了他們個人的權勢服務,甚至可以悍然不顧國家的大局,引發內戰!


    因此,複國軍的行動一開始,不僅迎來了法羅手下勢力的反撲,而且也被民眾所唾棄,說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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