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挺拔的身材,製式的全身鎧甲,明晃晃的武器,還有他們胯下神駿的獨角獸,無一不在昭示著這支軍隊的強大。


    然而更加令人覺得有壓迫感的,是這支軍隊的沉默。


    除了必要的口令,這支軍隊幾乎沒有人說話。沉默的行軍,沉默的紮營,沉默的麵對他們遇到的一切。那場戰鬥留給他們的印象太深了,敵人不合情理的強大,還有友軍不合情理的勇氣和無畏,都讓精靈遠征軍受到了一次洗禮。


    雖然並沒有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然而那種無處不在的壓迫卻如同沉重的鐵錘,一次次敲打在遠征軍這柄絕世神兵上。最直接的後果,就是遠征軍將這種壓迫變成了自身氣質的一部分,並且精確地傳達了出來。離開地本州沒多久,馮薩裏就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千山帝國的皇帝,像是做了一場大夢,驟然夢醒,一時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他比精靈遠征軍上上下下都要更加沉默,簡直如同一個木頭人,死氣沉沉。他的護衛拿來食物,他就吃,給他水,他就喝;如果沒人想到送給他食物和飲水,他也絕不開口,就這麽餓著渴著。


    唐福沒有去開導他,不光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更重要的是馮薩裏現在似乎並不需要人開導。這世間其實所有人都一樣,誰還遇不上幾個溝溝坎坎呢?你能一步邁過去,哪怕跌跌撞撞地爬過去,前頭自然是一片新天地;你要是從此一蹶不振,再多的人來扶你,也不管用。無論帝王將相,亦或販夫走卒,無不如此。差別無非在於溝溝坎坎的形式不同罷了,放在馮薩裏這兒,就是最高等級的滅國之恨!


    所謂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無論匹夫還是皇帝,你都得先有怒的資本才行。再大的仇恨,沒有相應的實力作為後盾,又哪裏談得上報複?隻能徒作兒女狀罷了!


    阿馬德裏和唐福確認了行軍路線,精靈遠征軍將大體按照來時的路,返回希瑪城。但是考慮到神族內奸很可能在千山帝國全境都已經發動,而且就算是千山帝國本身的軍隊是否值得信任也都還要畫上一個問號,於是兩人商議著大軍行進絕不靠近城池,全部從荒野阡陌行軍,盡可能避免跟千山帝國方麵接觸。


    蘭德大陸的幾個大帝國盡管經濟發展水平不一,但是有一點大體相同,那就是占國土絕大多數麵積的還是廣大的鄉村田野,人口稀少,真正繁華的人口、經濟、政治及文化中心也就是那幾個有數的大城市。


    因此如果隻從荒野行軍的話,依靠遠征軍強大的機動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在千山帝國官方反應過來之前就越境而過。在唐福的堅持之下,遠征軍並不會直接回去希瑪城,而是會在過了格林納丁斯河之後,先去希瑪城西北麵的亞丁城,然而再回歸希瑪城。至於原因,唐福指了指呆若木雞的馮薩裏,悄聲說道:“我隻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在幾乎不眠不休的快速行軍中,精靈遠征軍迅速將空間裂縫甩到了身後,並且在兩天之後,脫離了地本州。隨著田野上的房屋、農舍越來越密集,在田地裏忙碌的農夫也越來越多,眾人知道,中京城快要到了。


    唐福找了個偏僻的地方,下令精靈遠征軍就地修整。這裏屬於中京城的某一處皇莊,占地廣袤,雖然都是良田,卻幾乎沒什麽農夫在耕種——皇家的土地,愛咋咋地,誰也不敢置喙。遠征軍用馮薩裏護衛的腰牌進入皇莊,然後就地紮營。皇莊裏的大小管事統統被看管起來,不會殺他們,但也不會放任他們去傳遞消息。


    遠征軍的警戒哨放出去三十裏,在這範圍內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負責警戒的戰士的眼睛。阿馬德裏同時安排了一隊精靈特征最不明顯的精靈偵察兵,偷偷摸去中京城了解情況。說是修整,其實最多也就是準備休息一天,這期間所有戰士衣不卸甲馬不解鞍,隨時準備出發。當天夜裏,馮薩裏過來找唐福了。


    隻短短兩三天功夫,馮薩裏驚人的消瘦了下去,原本長身玉立的身材,現在看上去像是一根撐著衣服的空蕩蕩的竹竿子。馮薩裏原本光潔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一茬茬的胡須,沒有心思打理,看上去倒是給他添了幾分成熟的模樣。


    唐福的住所設在原來皇莊大管事的房間,也不光是唐福住宿在這兒,整個遠征軍指揮部同時也設在了這裏,不停地有精靈戰士們進進出出。唐福將馮薩裏引入內室,原本大管事的臥房,現在給改成了一間臨時的會客室。


    馮薩裏坐下,唐福給他倒了杯水。一時間兩個人都沒開口,內室裏安靜地能聽見外頭的人喧馬嘶,但聽得又不是那麽真切,倒像是從某個遼遠的地方傳來的回聲一樣。又過了良久,馮薩裏終於開口說道:“我想回中京城。”


    這語氣,既不是請求,更談不上命令,說的也不算斬釘截鐵,聽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語。唐福眉頭一挑,沒出聲。他看向馮薩裏,然而馮薩裏卻不看他,眼睛盯著虛空中的某個點,又像是又陷入了那種呆呆傻傻的狀態。


    唐福突然笑了,那笑容裏有著說不出的譏誚。


    唐福的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喘不過氣來。馮薩裏的目光終於被吸引了過來,他就那麽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唐福,卻不再開口。


    大約是裏頭的動靜太大,守在門口的兩名精靈護衛推開門看了看情況,唐福揮揮手示意無事,門又再次被關了起來。


    唐福終於停了下來,笑意漸漸從他的臉上消失,他看著馮薩裏,說道:“馮薩裏陛下,”陛下兩個字,唐福特意加重了讀音,聽上去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尋思了兩天,就想出來這麽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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