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之夢中,寧凡周身似被千山鎮壓,白袍浴血,但縱然身骨俱碎,卻仍不跪下。


    他目光冷寒,怒視魔嶽之巔的那黑衣中年。


    整個世界,被黑色的雪花淹沒,立在黑雪之中,此人卻毫無違和之感。


    他是魔,那雪是魔雪,二者氣質相符,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道韻在其中。


    黑衣中年目光如戟,神情冷峻,一頭亂發,頭生雙角,背生六翼,眉心生著豎眼鬼目。


    立在魔山之巔,他俯視寧凡如螻蟻,眼中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發自靈魂的不屑一顧。


    “魔前一叩,成吾之奴,化盡仙基,凝古魔身,爾為何不跪!”


    “若我跪,會如何?”寧凡冷笑反問。


    “…”黑衣中年一時沉默,他的提問,答者無非隻有兩種答複,一是為奴,二是拒絕。


    寧凡倒是第一個敢反問之人。


    “若爾跪,則可獲賜魔羅奴身,屠盡至親,可證至魔之道,成無上真魔,助吾蘇醒。吾蘇醒之日,賜你不朽!”


    “所以,我不會跪!”


    寧凡愈加冷笑,他不會跪,因為從一開始他便看出,那黑色元神的來曆。


    那黑色元神,正是寧凡自己,是他所有負麵情緒的匯合。


    他有多愛紙鶴,他有多在乎紅顏、至親,那黑色元神,便有多冷血,多怨恨。


    他不可以被黑色元神反噬,否則,黑色元神占據身體後,做出的第一件事,便是會殺親證魔道!


    他不跪,不僅僅是因為倔強,不僅僅因為不願為奴,更是因為,他辦不到!


    他曾為了實力,墮入魔道,但若魔道的終點,是要損害他的至親,則魔道,可棄!


    “有意思…可你跪不跪,從來由不得你!哼!”


    黑衣中年冷哼一聲,一步踏下,肉身碎散成無數片黑色雪花。


    下一刻,整個世界開始劇烈顫動,一股震驚天地的魔威,好似要將天踏崩!


    在那魔威之中,黑雪逆卷,紛紛沒入寧凡體內。


    寧凡的腳下,無端升起一個四方形的巨大陣圖,黑色紋路,玄奧詭譎。


    一股無法抗拒的魔氣,朝著寧凡體內灌入,一霎之間,寧凡目光驚變。


    “奪舍!不可能!”


    他無法想象,那黑衣中年,竟然跨越了時空,跨越了生死,以無上神通,借寧凡體內的一絲魔羅奴印,奪舍寧凡肉身!


    按照這黑衣中年的原計劃,他應該是準備奴化寧凡才對。以他的身份,本不可能看上寧凡一個區區化神奪舍的。


    但,見識過寧凡倔強之後,他忽然改變了計劃,竟準備奪舍寧凡!


    “不錯,吾計劃改變,你的個性,倒是很符合吾胃口,沒有跪過的身體,才最有資格承受吾之奪舍!”


    寧凡體內,另一個意識開始迅速滋生,這個意識,乃是九大魔祖之一…魔羅大帝!


    原計劃,奴化寧凡,令寧凡準備一具真仙肉身,供魔羅降臨奪舍複活。


    但如今,魔羅欲直接奪舍寧凡。


    若是黑色元神吞噬寧凡,寧凡尚可抗拒一二。


    如今被一個仙帝級高手奪舍,他豈能抗拒半分!


    白衣染血的寧凡,漸漸化作一襲黑袍。


    意識漸漸模糊,他似乎看到往昔的一個個紅顏倩影,正朝其越走越遠,形同陌路。


    他似乎可以猜想,一旦被魔羅大帝跨時空奪舍,他會做出何等喪心病狂之事,屠盡至愛。


    “你…休…想…”


    寧凡眼露瘋狂,他選擇不了生,還可以…選擇死!


    他可以棄道,可以舍命,甚至可以道名兩相散,但無論如何…他不容那些女子,為人所傷!


    元神,點燃!


    妖血,點燃!


    識海,點燃!


    他將一切點燃,他要阻止魔羅奪舍,阻止黑色元神占據身軀,以死,令魔羅所有計劃落空!


    甚至,若是幸運,在魔羅奪舍一半之時自盡,必可令他受到重創,付出代價!


    “哼!想不到此子寧死也不助吾複活!好狠!”


    被寧凡這麽一嚇,魔羅隻得拋棄奪舍打算,化作黑雪厲害寧凡體內,重凝肉身,冷視寧凡。


    既然無法奪舍,他便隻能穩妥一些,令黑色元神慢慢吞噬寧凡了。


    隻需讓寧凡最後一跪叩魔,則一切,可成!


    “天地之魔,聽吾祖令,跪!”


    魔羅大帝冷喝一聲,口中斥出一道魔音,霎時間,一股無法想象的威壓,降臨在寧凡身上,動搖其心。


    寧凡隻覺神情一恍,好似呆滯,身體不由自主,便想向魔山叩拜。


    在這魔音之下,他必須臣服,不單是他,便連天地都需臣服。


    此乃,言出法隨!


    縱然心有抵觸,但身體卻無法掌控。


    但便在這時,一股好似洛水般清涼的法力,忽而灌入寧凡體內。


    這清涼,漸漸掃去寧凡眼中一絲迷茫,令其在關鍵時刻,沒有跪下。


    魔羅大帝微微一怔,旋即目光森冷道,“洛族禁咒,‘清心普善咒’,哼!敢來阻我大事,找死!”


    他正欲出手,震散寧凡身上咒術,令施術者受到反噬,下一刻,情形驟變,這一次,縱然是他,也不由露出震驚之色。


    “不可能!此地為何會有仙帝存在!”


    在這千鈞一發之刻,整個世界忽然間一分為二!


    一半世界,仍是黑雪遮天,另一半世界,卻化作電閃雷鳴的血雷世界。


    一個紅袍老道,踏著紅雲,飄然而至,言辭間頗為譏諷。


    “堂堂魔族大帝,欺淩一個第一步小輩,不覺得羞恥麽?”


    “你,是誰!”


    “老夫乃後世仙帝,太素,今日有緣與魔羅大帝一戰,當真可謂死而無憾!小子,退下!”


    紅袍老道轉瞬即至,目中雷光一閃,一股完全略遜魔羅半分的仙威,橫掃開來,將寧凡體內的所有魔氣紛紛震散。


    寧凡,恢複動彈!


    他目光一震,這再次出現的紅雲老道,自稱太素,自是那雷星、帝骨之主!


    此人既然出現,自是來護寧凡的,僅僅立在魔羅、太素身邊,寧凡便感覺身體欲崩,根本抗衡不了那恐怖仙威。


    仙是站在山上的人。


    而這兩位不同時代的仙帝,都曾站在了仙之頂點!


    退下…寧凡隻能退下,此地根本沒有他出手的餘地。


    他匆匆退出十萬裏之外,遙遙探查。


    魔羅與太素彼此對峙,各自站立之處,便是屬於自己的世界。


    魔羅令天地降下風雪,太素令天地布滿血雷,以寧凡的眼光,稍稍能看出,這是兩位仙帝憑帝威篡奪了天道,令各自所處的天道改變。


    “原來修為到了仙帝境界,連天道都可逆奪!”寧凡驚歎道。


    他知道,一場不為世人所知的雙帝之戰,即將在其心神之內,一觸即發!


    這將是曠古難遇的盛況,見證者,唯有寧凡一人!


    尋常修士若能見到仙帝尊嚴,怕都會死而無憾,而寧凡,有幸見到兩名仙帝死鬥!


    魔羅與太素,一人黑衣,一人紅袍。


    世界碎成兩半,兩個世界的天道大勢,正在彼此抗衡。


    黑色的雪,血色的雷,彼此對碰,彼此煙消雲散。


    一炷香之後,兩個世界各自開始崩塌,紅色的天道大勢一震而散,而黑色大勢雖未消散,卻也損傷頗重。


    對轟的餘波,足以將雨界震碎!


    太素連退十步,方才穩住身形,每一步,必踏碎一片片河山。


    他目中隱隱流露出一絲震撼,語氣凝重道,


    “不愧是古魔九祖,老夫竟弱你如此之多!”


    “哼!你也不差,區區一個後世仙帝,竟能讓我後退半步,這半步,如以讓你在那個時代同級無敵了!”


    魔羅亦後退了半步,從其鐵青的麵色可以看出,這半步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上古之時,魔生九祖,魔羅乃是魔族最強的九帝之一,能讓其後退半步者,無一例外,皆是蓋代人傑。


    太素作為後世仙帝,能讓魔羅後退,誠如魔羅所猜測,在太素的年代,他亦是天地間少有的幾名霸主之一!


    太素為護寧凡而來,自不會傷他。


    而魔羅有著魔羅的驕傲,是絕不屑偷襲寧凡的。


    他任寧凡觀看雙帝對決,甚至意克製波動,沒有讓鬥法餘波轟殺寧凡。


    比起奴化一個小輩,此刻的魔羅,對太素更加感興趣。


    “你,與我一戰!”


    魔羅一步邁出,目中露出瘋狂的殺機,卻又漸漸冷靜。


    從有至無,並非失去,而是…升華!


    他的眼中一片漆黑,在這一刻,但凡被魔羅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天地,俱被染成黑色!


    一片片血色雷霆,開始土崩瓦解。


    被魔羅一點餘光瞥到,寧凡忽然麵色大變,在這一瞬,他感覺自己發自靈魂深處,似要被魔羅一眼染黑、吞噬!


    那不是死…那是要歸融到魔羅的道中,成為魔羅的一部分!


    那是滅,是比死更可怕的死亡!


    那是一切成空,一切道念煙消雲散!


    “以雷圖護體!”


    太素的聲音傳來,一絲雷力沒入寧凡體內,霎時間,不經由寧凡催動,寧凡腳下竟自行現出碩大的血色雷圖。


    且這雷圖之威,是寧凡親自施展的百倍以上!不單單能吞噬同級雷光,甚至可吞噬道念,吞噬一切!


    仙帝的一絲法力,竟能讓雷圖發揮百倍之威,此雷圖若由太素親自施展,又該是何等厲害!


    寧凡心中感激,若非太素屢屢出手,他必定直接道消於魔羅一眼之下。


    原來,他真的很弱小。


    原來,如今的寧凡,連仙帝的一個眼神都無法承受。


    除了太素輸入的一絲雷力,寧凡還察覺到體內的一絲清涼法力,似水溫柔。


    這溫柔,讓他似曾相識,卻又確實不曾見過。


    “除了太素,還有誰在助我…”


    他眉宇一皺,下一刻,所有的思索,都被一股驚天動地的氣勢所驚醒。


    卻見魔羅五指向天一抓,所有的天道大勢,凝成一片片黑色雪花,閃爍著奇異的星光,凝成一把冰雪星辰的黑弓。


    那黑弓之上,有著百萬道詭異的魔族符文。


    以寧凡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符文某種特殊陣紋,似乎是提升弓術之威。


    以他的陣道,一眼便看透那符文的脈絡,並銘記於心。


    他認了出來,這弓術,是六翼老祖的成名之術…誅辰之弓!


    而魔羅並未動用星力,卻借天道大勢,篡改冰雪為星辰,演化誅辰之弓,這其中蘊含的至理,寧凡無法理解。


    但他卻明白,這由魔羅施展的誅辰之弓,比起他所施展之弓,玄妙之上,勝出億萬倍。


    魔羅尚未扣弦,但天地已顫抖地畏懼。


    這一弓之力,足以洞穿雨界,這才是真正的弓開,界滅!


    目睹魔羅施展此弓術,對寧凡而言,絕對是不可多得的機緣!


    “誅辰之弓!”太素顯然認出此術,目光深深一震。


    “此弓術乃是我奴六翼所創,他最終成我道屍,奉獻己身,此弓術自是為我所用。接下此弓!”


    魔羅嘴角勾起森冷、殘忍的笑容,張開手臂,拉開弓弦。


    浩瀚而恐怖的法力,化作一道黑色的冰雪星光之箭。


    山河崩塌、顫抖,大地淪陷,虛空一片片坍塌。


    “死!”


    魔羅冷笑,一箭射出、但凡被箭光波及之處,一片片天地,紛紛崩潰、湮滅,消失回混沌無形!


    太素目光大變,他從這一箭中,察覺到一絲生死之威。


    五指一抓,一道好似彩虹般璀璨的雷光,頃刻凝出一道虹色雷甲。


    這雷甲品階,不知高出寧凡多少倍,甚至沒有在紅衣的秘術中記載。


    以此雷甲之威,太素曾硬悍數名同級仙帝的攻擊,雷甲不潰。


    但當箭光射在雷甲之上時,一瞬間,太素身處的世界,一片片崩潰!


    其足以防禦數道仙帝合擊的雷甲,在一瞬間,散雷而崩!


    噗!


    太素猛吐鮮血,目光震撼難明,以他同時代幾乎無敵的實力,在魔羅身前,竟毫無抗衡之力!


    一箭破甲,那箭,更欲滅盡太素的道!


    千鈞一發之際,太素猛踏虛空,腳生七彩雷圖,肉身在必死之極,化作一道七彩虹光,遁入雷圖之中,避過必死一擊。


    那箭未殺太素,轟在太素身後的億萬虛空,一片片虛空掀起驚天風暴。


    良久,風暴消失,太素遁出雷圖,老臉蒼白如金紙,胸口則有一個血洞,被一箭穿心,無法愈合。


    “咳咳…老夫敗了…”


    “你已不弱,在我全盛之時,能在我一箭之下不死的,九魔祖之中,都隻有一二人而已。”魔羅皺眉道,一箭未滅太素,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可你如今,並非全盛…”太素自慚一笑,目光往往遙遠處那座魔山,意有所指。


    “放心,即便如此,我也發揮了三成實力,能接我三成實力一擊,尚還不死,你足以自傲!”


    寧凡心頭一震,他從來隻以為仙帝便是至強者,且從二人言語中,寧凡亦能判斷,太素絕對是同時代的頂尖仙帝。


    但這種仙帝,卻幾乎被三成實力的魔羅一箭滅殺。


    這魔羅強大如此,太過可怕!


    仙帝…不是最強!


    “魔羅大帝,你很強。但此子是老夫無數代之後的傳承者,是第一個凝出我太素雷星的後輩,算我半個弟子…你不可傷他!”


    “冥頑不靈,這一次,我不會留情了…抽魂!”


    魔羅目光一冷,五指虛空一抓,下一刻,一絲絲魂力被其抽出。


    向地一抓,抽大地魂!


    向虛空一抓,抽虛空魂!


    向天一抓,抽日月星辰之魂!


    向天第二抓,抽天道魂!


    一次次抽魂,每一次都比前一次高深。


    這是寧凡第一次見到抽地魂之外的抽魂,顯然,他的抽地魂僅僅是最次的級別。


    抽盡天地道命之魂,魔羅的氣勢幾乎暴漲的一倍,如此氣勢之下,受傷的太素愈加感受到一股仿若窒息之感。


    “這差不多,是我全盛之時的五成法力程度,你,必死!”


    魔羅的聲音在天地震開,回音不絕入耳,好似轟雷。


    兩個世界,合二為一,重新為他一人掌控。


    縱然是太素雷帝,也沒有資格奪走魔羅的世界!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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