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知縣大人,這是鄭勳睿目前需要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教諭陳洪綬充其量算是他的啟蒙老師,真正的先生是知縣大人,既然是縣試案首,那麽他名義上的老師就是知縣大人,就好比說府試、鄉試和會試的主考官,都是被錄取的學子的老師,殿試的三甲,自然稱作天子門生了。


    第一次來到縣衙,鄭勳睿很是注意周遭的環境。


    首先看到的是照壁,照壁之後就是忠廉坊,也被稱作宣化坊,時間過去不長,左邊的榜棚上麵的榜書依舊還在,鄭勳睿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貼在最前麵、最為顯眼的位置。


    穿過忠廉坊,就是縣衙的大門了。


    大門兩邊有守候的衙役,還有門房,雙方的職責各不相同,衙役負責守住大門,不準尋常人等隨便進入,門房負責稟報。


    鄭勳睿遞上了信劄,這是類似於名片一類的東西,當然信劄裏麵還是有些東西的,畢竟這是大明的風氣,門房接過信劄,臉上馬上露出親切的笑容,說是直接帶著鄭勳睿去拜見知縣大人,不用等候。


    跟著門房往裏麵走,要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左右兩邊都有門,左邊是縣衙的寅賓館,衙神廟、土地祠、皂班、快班等等,寅賓館也就是官驛,右邊就是縣衙的大牢了。


    甬道盡頭是儀門,穿過儀門就是一個碩大的院子了,這是縣衙的前院,道路也寬闊了很多,對麵立著一塊戒石紡,左邊是典使衙,右邊是吏舍。


    戒石坊後麵不遠處,就是縣衙的大堂了。


    鄭勳睿當然不會在大堂拜見知縣大人的,他首先要到的地方是廂房,在大堂和二堂的中間。廂房是知縣大人平日裏歇息的地方,也在這裏處理一些公務。


    作為縣試榜首,他將在二堂拜見知縣大人。


    來到廂房之後,門房笑著說請鄭勳睿稍候。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廂房外麵響起了腳步聲,禮房的司吏麵帶笑容進來了。


    禮房司吏相當於後世縣教育局局長,也有正式的編製,拿著朝廷的俸祿做事情,但不是官員的身份,隻是吏員的身份。


    簡單寒暄幾句話,禮房司吏恭喜了鄭勳睿。


    鄭勳睿從懷裏掏出了信劄遞上去,禮房司吏很自然的接下了,也難怪,在縣衙的六房之中,禮房是最為貧窮的,很少有什麽外水,一年上頭就靠著縣試這件事情。


    禮房司吏帶著鄭勳睿,來到了二堂外麵,司吏輕視提醒鄭勳睿在外麵等候。


    很快,二堂裏麵傳來了柔和的聲音,讓鄭勳睿進去,這是知縣大人的聲音,當然知縣大人的聲音是多種多樣的,在大堂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聲音。


    鄭勳睿慢慢進入二堂,終於見到了江寧縣知縣王鐸。


    這位王鐸的簡曆,鄭勳睿是清楚的,書畫很是不錯,天啟二年的進士,曾經在翰林院擔任庶吉士,八年時間過去了,現在不過是江寧縣六品知縣,看樣子官運也就是一般。


    王鐸方方正正的臉上,有著幾縷胡須,臉上帶著微笑,看著走進來的鄭勳睿。


    鄭勳睿連忙稽首行禮。


    “學生清揚拜見恩師。”


    “免禮,清揚小友,坐下說話吧。”


    鄭勳睿吃了一驚,王鐸竟然稱呼他為小友,要知道此時的王鐸,已經接近不惑之年,比他鄭勳睿的父親鄭福貴小不了多少,在他的麵前完全是長輩和恩師。


    “恩師如此厚愛,學生誠惶誠恐。”


    王鐸看著鄭勳睿,眼睛裏麵露出的是審視的目光,這是長輩對晚輩的態度,鄭勳睿畢竟年輕,可以說才剛剛起步。


    “清揚,不必客氣,你之文章,我很是讚賞,盡管外麵穿的紛紛揚揚,都是叫好的,但作為你的老鼠,我也要指出其中之不足。”


    “學生聆聽恩師指點。”


    “文章氣勢磅礴,運轉大氣,一氣嗬成,的確不失為一篇經典文章,可我朝對讀書人之要求,重在務實,文章製種,不僅要展現出來一往無前之氣勢,更要提出實實在在之見解,這才是空前絕後之文章啊。”


    鄭勳睿內心歎服,翰林院庶吉士果然不簡單,何況是足足六年的庶吉士,看問題非常準,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重在呼籲和讚歎,沒有提出實實在在的治理國家的方案,這與明末八股講究策論是有所違背的,策論就是要針對現實提出真知灼見,特別是在鄉試、會試和殿試的時候,尤為重要,厲害的主考官,不會完全沉迷於花樣錦簇的文章之中,而會看文章是不是有實實在在的內容,是不是提出了什麽真知灼見。


    歸根到底,也就是於樸實之中見光華。


    王鐸說出這番話,其實是在提醒他鄭勳睿,在接下來的府試和鄉試需要注意的問題。


    “學生感謝恩師之提醒,一定銘記在心。”


    “孺子可教也,不錯不錯,十五歲的年紀,如此之謙遜,難得難得。”


    王鐸笑著站起身來,背負雙手,一邊踱步一邊輦開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來了終不悔,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王鐸念詩的時候,鄭勳睿頭上冒出了冷汗,這是他抄襲的詩詞,盡管說是絕世名篇,可在如此氣氛之下,實在不合適。


    “清揚,你能夠隨口吟出此等絕妙詩詞,不簡單了,我就有些奇怪了,你小小的年紀,對於這男女之事,竟然有如此深刻之認識,人生若隻如初見,可謂是一語道盡男女之恩愛之情啊,這首詩傳遍江寧縣,想必馬上也要傳遍南直隸,如此深厚之情感認識,日後你豈不是要迷倒無數的姑娘啊。”


    鄭勳睿的冷汗已經流下來,他用袖子偷偷的擦去額頭上的汗滴。


    這個動作被王鐸看見了。


    “我還聽說,你對於縣試案首不在乎,對於作出這等絕妙詩詞也不在乎,可有此事。”


    “學生不是不在乎,學生是害怕沉湎其中,以至於飄飄然,不知所終了,他人如何議論是他人之事,學生無法幹涉,可學生若是不能夠有清醒之認識,沉湎於讚譽之中,自高自大,來日遭遇到挫折,那就是他人的笑柄了。”


    王鐸沉默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二堂裏麵很是安靜。


    好一會,王鐸才開口說話。


    “十五歲的年紀,說出來此番話,有著如此獨到之認識,如此清醒之頭腦,鳳毛麟角,我曾經聽說過你以前之事情,看來秦淮河之遭遇、退婚之事,對你是喜事啊,遭遇如此巨大之挫折,能夠幡然警醒,繼而不驕不躁,視虛名為過眼雲煙,獨善其身,我都要視你為師了。”


    “學生不敢當,學生是想到什麽說什麽,在恩師麵前,學生自然要恭恭敬敬,遭遇風花雪月之事,學生有時也是放浪不羈的。”


    “嗬嗬,說得好,這讀書人若是老板著麵孔,一副正人君子之模樣,豈不是無趣,我希望你能夠保持此等之見識和作風,你在盛澤歸家院脫口吟出人生若隻如初見的詩詞,顯見不是無趣之人。”


    鄭勳睿不得不吃驚,自己到秦淮河去的事情,看樣子王鐸全部都知曉,還好自己沒有掩飾,巧妙的說出了其中的緣由,看樣子這一次拜見王鐸,效果非常好。


    要說後世去見領導,奧妙更多,學識可不是唯一的打門磚。


    “九月你就要參加府試了,應天府府試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樣,要求是很高的,可謂是嚴酷,你在縣試製種有著出色之表現,已經壓倒南直隸和浙江其他地方的縣試案首,不服氣之人是很多的,都等著看你府試之表現,我希望你能夠繼續發揮才學,在府試上麵出頭。”


    “學生一定努力,感謝恩師為學生爭取府試之機會。”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依照你之才學,本就不需要耽誤時間的,我關心的是你鄉試、會試乃至於殿試之情況,和你說的那句話一樣,不到金榜題名的時刻,不值得慶賀。”


    鄭勳睿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人怕出名豬怕壯,一旦你小有名氣了,說出來的任何話,做出來的任何事情,都是會傳開的,成為大家議論的焦點。


    盡管說大明信息不是很暢通,可是在南京這個地方,還是有所不同的,大家都關注讀書人,特別是那些有著不一般文采的讀書人,鄭勳睿縣試之文章,以及這首木蘭花令,已經將他慢慢推到了眾人的麵前,就算是想著躲藏,可能性都不是很大了。


    看來真的需要閉門讀書思過了,高處不勝寒,自己尚沒有任何的積累,可謂是弱不禁風,經受不起重大的打擊,何況是在崇禎年間。


    告別了知縣大人之後,走出縣衙,鄭勳睿迅速上了馬車,叫鄭錦宏馬上回家去,他本來想著去看看楊廷樞的,此刻也改變主意了,今後有的是時間,想必楊廷樞也清楚他即將參加府試了,時間還是很緊的,回家讀書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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