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從南京出發,十月初一的夜間就到了蘇州,十月初二就進入蘇州府城,這樣的遊曆速度,也是鄭勳睿等人的首創,大凡讀書人遊曆,一路上都是要吟詩作畫,最不濟也是領略沿途的風光,走路慢吞吞的,一日能夠行進三十裏到五十裏地,就算是很不錯了,從南京到蘇州,至少也需要十日左右的時間。


    楊廷樞其實早就做了安排,隻不過他們抵達蘇州的時間太快了,以至於一切的安排,都來不及鋪開,故而剛剛抵達蘇州的前兩日,兩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蘇州城內閑逛,觀看城內小橋流水人家的風韻,這種沒有目的的閑逛,讓楊廷樞覺得無聊。


    可是這樣的閑逛,對於鄭勳睿來說,就非常重要了,他的心思沒有在小橋流水上麵,也沒有在蘇州城的富庶和美麗方麵,他關注的是蘇州的商貿,以及商品的價格。


    和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大米,價格基本穩定,每石大米的價格,基本都是三兩二錢銀子左右,比南京的價格稍微高一些,食鹽的價格讓鄭勳睿吃驚,一兩食鹽居然需要一兩銀子,也就是說一斤食鹽的價格,達到了十六兩白銀,相當於五石大米的價格,這在幾百年之後是難以想象的。


    蘇州有不少依靠放鹽發財的巨富,其實食鹽的成本很低,若是真正計算下來,每石食鹽的成本,不會超過一百兩銀子,可是賣出來卻是每石三千二百兩的價格,這裏麵的利潤過於的瘋狂了,鹽商不想發財都難,當然食鹽價格過高的原因,還有朝廷實行鹽鐵專營的因素,以前的鹽鐵專營,朝廷獲取的賦稅同樣是巨大的。


    崇禎元年,東林黨人提出了減少商貿賦稅,甚至要取消鹽鐵專營的規定,大部分的建議都被皇上采納了,這些被采納的建議,意味著蘇州的商賈走在了暴富的大道之上。


    絲綢的價格稍微便宜一些,每匹一兩八錢銀子,大概是因為這裏出產絲綢,茶葉的價格不等,也是因為好壞不一樣,難以真正統計。


    大致了解價格,領略了蘇州商鋪生意之興隆之後,鄭勳睿對東林黨的看法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前他作為一名曆史係畢業的大學生,對東林黨是站在中間立場看的,認為東林黨人在自身的品格要求方麵,還是做的不錯的,隻不過陷入到書生誤國的怪圈之中。


    活生生的現實,讓鄭勳睿開始厭惡東林黨人,且不說東林黨人是不是為了家國天下,就算是從經濟學的基本角度出發,他們也應該清楚南方商賈的富庶,讓這些商賈承擔賦稅,不存在傷經動骨,可他們視而不見,卻將負擔增加到農民的頭上,讓朝廷增加農業賦稅,導致農民失去了活路,陷入到無底的深淵之中。


    朝廷想要富裕,唯有從商貿上麵做文章,對於農戶是應該體恤的,一方麵促使商貿的大發展,從中收取大量的賦稅,維持諸多的開銷,一方麵讓百姓和農戶安居樂業,生活保持穩定,有可能的情況之下,還可以減輕農民的賦稅,這才是長治久安的穩定之道。


    當然也不是鄭勳睿理解的那麽簡單,土地兼並也促使了巨富的出現,而且這些巨富,絕大部分都是士大夫階層的,一方麵是代表商賈利益的東林黨人呼籲朝廷減輕商貿賦稅,一方麵是有著功名在身的士大夫,利用各種手段逃脫賦稅,最終形成的結果,就是老百姓的負擔不斷的增加,遇見災荒年的時候,無法按時上繳賦稅,導致徹底的崩潰。


    從這個層麵來說,東林黨人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不管他們是不是得到了商賈的好處,因為他們提出來的政策措施,直接導致了國庫的空虛,賦稅的流失,以及百姓負擔的增加。


    蘇州就是這方麵最好的縮影,難怪這裏能夠成為東林黨人的大本營,無數從這裏走出去的朝廷官員,不遺餘力的為商賈爭取到利益,一點點的蠶食大明本來就破敗不堪的肌體,反過來這些東林黨人,也受到了商賈的吹捧和支持,讓他們有著足夠的實力於外界抗衡。


    放任這樣的惡性循環,最終導致的就是大明的轟然倒塌,其後入主中原大地的後金,毫不客氣的剝奪了這些商賈的財富,連搶帶殺,讓江南的繁華在瞬間消失。可所謂的諸多東林黨人,卻麵不改色的投降了後金,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十月初四,一大早起身的鄭勳睿,就聽到了前麵院子傳來的嘈雜的聲音,有笑聲,也有問候的聲音。


    略微的推開窗子,鄭勳睿看到了站在院子裏的楊廷樞,也看到了圍著楊廷樞的一班人,這些人他基本不認識,但是腦海裏麵卻有著模糊的印象。


    慢慢的收拾完畢,走下樓去。


    看見鄭勳睿下來,興致勃勃的楊廷樞連忙走過來了。


    “清揚,給你介紹一下老朋友。。。”


    楊廷樞身邊的五六人,看見鄭勳睿之後,神色都顯得有些奇怪,有的是尷尬,有的是皮笑肉不笑,甚至有的是略帶輕蔑的神情。


    “這位是天如兄,蘇州的才子,這位是子常兄,這位是麟士兄,諸位是竣公兄,還有這位未之兄,專門從嘉興趕過來的。。。”


    楊廷樞每介紹一人,鄭勳睿都是抱拳招呼,他早就預料到來到蘇州,肯定是會見到這些明末的名人的,可想不到眾人悉數都集中到一起了。


    張溥、字天如,楊彝,字子常,吳偉業,字竣公,顧夢麟,字麟士,更加吃驚的是吳昌時,字未之,專門從浙江的嘉興趕來了。


    “清揚乃是應天府小三元,府試結束之後,和在下趁著空閑時間,四處遊曆,想不到來到這裏,能夠遇見諸位兄台,真是高興啊,今日在下做東,大家一定要一醉方休。。。”


    楊廷樞的興致很高,介紹之餘,已經定下了全天的日程安排。


    鄭勳睿麵帶微笑看著楊廷樞,他知道楊廷樞的小心思,自己和這些人曾經在秦淮河發生過衝突,見麵肯定是尷尬的,楊廷樞首先就說自己是應天府的小三元,變相的提醒了諸位,這樣就表明大家都是讀書人,而且基本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及了,更不要在這裏發生什麽衝突。


    至於說吃飯的安排,肯定是想著能夠緩和彼此之間的關係,楊廷樞和這些人的關係很好,甚至和張溥、楊彝、顧夢麟、吳昌時等人都是應社的成員,他肯定是希望大家都成為朋友的。


    “原來是清揚兄,在下聽聞了木蘭花令,人生若隻如初見,堪稱風華絕代的詩句啊,在下是作不出來的,待會一定要好好的討教。”


    鄭勳睿看著開口說話的張溥,臉上帶著微笑。


    “不敢不敢,都是一些雕蟲小技,上不得大雅之堂,蘇州乃是人傑地靈之地,俊才無數,在下來到這裏,懷揣崇敬之心,就是想著向諸位討教學識的,就說天如兄,七錄七焚的故事,在下是如雷貫耳,這詩詞是拿來助興的,在下出來遊曆,還是想著增長學識。”


    鄭勳睿的話軟中帶硬,可以說不客氣的回應了張溥。


    張溥的臉色有些微微發紅,從年紀上麵來說,他大了鄭勳睿很多,但從剛才話語之中的表現,顯示出來鄭勳睿比他老道很多。


    “哎呀,這討論學識的事情是肯定的,明年諸位兄台都要參加鄉試,到時候少不了交流的,清揚第一次來到蘇州,在下也是剛剛回來,大家相互親近,在下可要告訴諸位,清揚兄年紀雖小,喝酒的本事不賴啊。”


    周圍出現了笑聲,氣氛很快就融洽了。


    鄭勳睿臉上出現的是苦笑,這楊廷樞想著緩和氣氛,卻不知道該如何做,說自己能夠喝酒,豈不是讓大家中午都來使勁灌酒,自己就算是酒桶,也是承受不住的,好在喝酒的時候,總是能夠找到話題的,那樣也可以免去被拚命灌酒。


    年紀最大的楊彝,提議大家到蘇州城去轉轉看看,此時距離午時尚有一些時間,大家四處走走看看,消磨一下時間。


    楊彝和顧夢麟兩人都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年紀,看上去老練很多,他們看向鄭勳睿的眼光也是不一樣的,大半年之前在秦淮河見到鄭勳睿的時候,感覺就是登徒子,什麽事情都不懂,一味的逞強好麵子,純屬於無賴,可是這一次看見,絕無輕浮之表現,倒是有些少年老成的滋味了。


    那首木蘭花令,在蘇州也是傳承開了,眾人都覺得,能夠寫出來如此絕佳的詩句,一定是了不得的大才子,可後來得知寫下此詩的居然是鄭勳睿,大家都感覺到差異,簡直是匪夷所思了,加之鄭勳睿小三元的消息傳到蘇州之後,眾人更是覺得奇怪了。


    得知楊廷樞和鄭勳睿要到蘇州來遊曆,眾人都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首先就是要以文會友,試探鄭勳睿究竟有多深的學識,其次就是看看鄭勳睿是不是值得結交的朋友,若不是,他們也會集體勸誡楊廷樞,不要結交這樣的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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