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這天,王通率領大軍離開沈陽,準備走撫順所一線,自撫順關出邊牆征伐女真,和王通攻打沈陽以及救援遼南一樣,王錫爵和陳矩都是在沈陽城這裏坐鎮。


    沈陽城牆高厚,糧草充足,在這裏呆著自然安全無憂,大家對局麵都是樂觀的很,幾場大戰之後,大敵都已經被肅清,邊牆外的女真人盡管還在,可在大軍麵前也沒有什麽抵抗之力。


    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報功報捷的奏折已經快馬快馬送向京師,京師那邊也有不少人趕過來。


    從京師這裏過來的人中,有的是朝廷派出來慰問的欽差,有的則是京師權貴人物塞過來的人手,大勝在望,凡是在軍中當差做官的,都是有一份好資曆在,將來也能得到種種好處,大軍行軍作戰的時候,辛苦凶險,富貴人家的孩子自然不願意來受苦受罪,可一旦勝局確認,這就要過來搭個順風船了。


    好歹是顧忌著王通這個人不好打交道,尋常官員不敢鑽這個空子,可能到這邊的人,身份地位都是不同尋常,王錫爵也隻能是捏著鼻子認了,尋個閑差安頓。


    沈陽城本來就是遼鎮第二號繁華大城,城內風花雪月的東西也都是不缺,圍困的危局一解,這些東西又跟著興旺起來,過來撈取軍功的閑人們也有了去處。


    東征大軍的督師、內閣次輔王錫爵出身江南豪富之門,也是講究吃穿用度,懂得玩樂享受的世家子,但王錫爵這個人懂得公私分明,大軍之中從來沒有出格的表現,吃用和陳矩、王通的區別也不大。


    不過王通大軍離開沈陽之後,王錫爵參加的宴飲作樂的場含就多起來,京師過來那幫人知道王錫爵的份量,看到這位大人不但不推辭摒棄,反倒是主動參加,都是欣然。


    也沒過幾天,一些小道消息卻從這些場合傳播出來,比如說,遼鎮即將由軍鎮改為行省,遼鎮軍務繁重,各個方麵應對不同,還要由如今的一位總兵改為三位總兵,各自守禦一方……”


    這消息傳出來,遼鎮各方都是震動,軍鎮改行省,那很多便利和特權就要分出去不少,一位總兵改三位總兵,李家想來不可能都抓住的,遼鎮的勢力格局也要跟著變化,李家一家獨大的局麵也要改變了。


    此等改變,利害關係最大的就是李家,也有那身份地位都足夠的角色去李家旁敲側擊,不管是李成梁還是那幾個說話管用的子侄親信,對這個都是不置可否,這樣曖昧的態度,聰明人自然看得明白,那消息恐怕是有八成準了。


    然後大家都反應了過來,如今的第一樁要緊事是清丈田地,如今在遼鎮官冊上的人口田地比實際上的少許多許多。


    大家在關內招募貧民來到遼鎮開墾田地,關外的肥沃田土被開墾出來,出產豐富而且還不用繳納稅賦,這是遼鎮豪族最豐富的一個進項,因為是邊鎮,軍務大過天,朝廷對這個根本不管,在此事中得利的人非常多。


    邊鎮改行省,也就是說朝廷要設置文官衙門,要在遼鎮征收賦稅,少不得要清丈田畝,劃定稅基。


    如果照此實行,等於是在大家身上平白刮去一層肉,定然血淋淋的疼痛難忍,大家誰也不會心甘情願,可這幾次大勝之後,遼鎮的豪族們心裏也明白,朝廷真要這般施行,遼鎮沒有一點的反抗之力。


    而且遼鎮和關內各省還有一樁不同,那就是關內各省不少豪族大戶可以靠著自家子弟的功名來減稅免稅,遼鎮豪族大多沒這個條件,往往都是本地強橫人士一代代經營起來,這樣的強橫人士在官府麵前什麽都不算,也沒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如果不是王通帶兵打的這麽風光,遼鎮上下都被鎮懾,恐怕這個消息一放出來,這夥土豪就敢糾集韃虜一起作亂。”


    王錫爵私下裏和陳矩這般說道,田租稅賦朝廷多一分,地方上就少一分,往往為此事爭競,猶如仇敵,可如今遼鎮豪族隻能怕,卻不敢也興不起什麽別的心思,因為王通顯示出來的太強大的壓倒性力量。


    情況種種,小道消息流傳的越來越詳細,大家心裏也都是明白,這小道消息十有**就是王錫爵王次輔在吹風了。


    所以王錫爵三月間設宴沈陽,宴請遼鎮大戶豪門,能趕來的都是趕來,又是為沈陽增添了許多的熱鬧繁華。


    是不是鴻門宴大家都吃不準,不過眼下這局麵,原本土皇帝一般的李家完全縮了起來,大家也隻能去沈陽赴宴,在宴席上打聽些消息也是好的。


    李家在城內的一處大宅院專門為此次宴會清理出來,各處擺上桌椅,幾處酒樓以及李家自己的廚子都給抽調過來,準備宴會。


    此次宴會的帖子發的十分吝嗇,大致是那種方圓百裏頭一號的人家才能收到份帖子,要不然連資格都沒有,大家心中惴惴不假,可也有了一些比較,平日裏大家分不出什麽高下,現在我有這帖子你們沒有,這就是我比你強了。


    來到沈陽,總不能空手赴宴,王錫爵這幾日當真是收禮收到手酸,來赴宴的這一幹人自然是豪富,又是為了這等事來赴宴,送禮都是舍得下本錢。


    王錫爵對禮物倒是從不推拒,一概笑納,但禮單和送禮的人卻都是記錄的明白清楚,而且這個禮單還抄錄給監軍太監陳矩那邊一份,以示公心。


    監軍陳矩開始的時候沒有想通這個關節,王錫爵送來禮單在他這裏留底,陳矩還說沒有必要如此,後來卻想明白了,不光是收下禮單,還派人前去點檢禮物,這倒是雙方皆大歡喜了。


    “此次大勝都是當今聖上的庇佑”


    ,“老夫不能隨行,不過遙祝王大人此去建州,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即便是對參加宴會的人資格甄選,參加宴會的人還是太多,寬敞的庭堂被塞的滿滿,王錫爵說句話,好多人都要走過來聽,手裏端著杯酒。


    看到王錫爵做出這樣的姿態,眾人少不得都是跟著感歎,齊齊向著京師的方向行禮,然後又是向著東方遙祝,然後才是落座。


    這時熱菜開始上桌,眾人剛要舉筷,卻又聽到王錫爵說話,個別粗疏的人還覺得左右是王大人在這裏客套,先吃幾口和身邊的人兜搭下關係,沒想到看著周圍的人又是齊刷刷的站起,急忙的走過去。


    都忍不住心中念叨埋怨,你王老大人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這飯菜都是吃不安生了。


    “關內幾次清丈田畝,諸位在關外可能還不太清楚,關內的規矩就是,有地契的按照地契上的數目繳納,沒地契的那就另有分說了。”


    王錫爵這番話一說完,所有人都是坐不住了,齊齊哄然,遼鎮有不少衛所的田地,這些田地軍戶耕種,負擔糧餉,可大家真正賺錢的都是那些私自開墾的田土,沒有地契另外分說,難道朝廷要把這些田地都吞了下去。


    又有人聯想到這些日子從關內過來的那些富貴高門的子弟,難不成這些人就是盯著關外的良田美地來的?


    “王閣老,這般處置,遼鎮百姓恐怕不……”


    有人忍不住揚聲說道,話說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來參加這次宴會的人本地地主不少,也有很多人就是遼鎮軍將的家奴之類,他們代管土地,因為有人撐腰,一貫是橫行霸道的很,聽到王錫爵這麽說,就有忍不住的了。


    不過身邊卻有人連忙伸手捂住,低聲罵道:


    “你腦子壞掉了,你就不怕王通一口吃了你!”


    一想自家老爺和那王通的比較,衝動立刻變成了後怕,整個人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聲,乖乖的在了一旁。


    王錫爵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一時間也是感歎,想要在田賦上做文章,那是極難的,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煩是非,即便自己是內閣次輔也做好了被詰難鬧事的準備,卻沒想到王通的軍威居然將人震懾到了這等地步。


    借勢逼人,王錫爵明白這個道理,話題都說到了這樣的地步,索性笑著說道:


    “老夫不來遼鎮,不知道所謂的關外苦寒之地,居然有這般肥沃的田土,這而且這麽多百姓耕種,老夫在中樞六部年頭不短,不曾記得遼鎮曾經給朝廷解送過什麽


    錢糧,反倒是每年都向朝廷伸手,如今遼鎮周圍已經沒什麽外患,又要設置行省,難道收取賦稅,核定田地,有什麽不應該的嗎?”(百度紫櫻天蠍提供)


    下麵的人那敢說個不字,一幹人臉上奉承的微笑,都是變成了尷尬的苦笑,王錫爵又是說道:


    “老夫知道諸位舍不得出這筆錢糧賦稅,而且老夫可以和各位交個底,清丈田地收取賦稅的前三年,朝廷會盯的很嚴,不會有一點的鬆懈,各位心裏要有個計較啊!”


    本以為是安慰,卻沒想到又說嚴重了幾分,大家的臉色又是更苦,王錫爵走了兩步,笑著說道


    “老夫有條路想要指給各位,現在還有萬頃良田不要賦稅,等待各位去開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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