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青雲裏的老少們酒足飯飽,扶醉而歸。梁嘯榮歸故裏,貴人賜酒,心理上得到了極大滿足的同時,肚子也撐得圓滾滾的,連明天的朝食都可以省了。


    痛快!人生之快意,莫過如此。


    劉陵微醉,腳步更加輕盈,似乎還沉浸在歡快的舞步中。出了裏門,她沒有上車,背著手,一跳一跳的向前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衝著梁嘯擺了擺頭。“前麵既沒有溱水,也沒有洧水,你也不肯陪我走兩步嗎?”


    梁嘯莫名其妙。什麽溱水、洧水,這跟陪你走兩步有什麽關係?


    雷被趕上一步,勸道:“翁主,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劉陵咯咯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雷君,你多慮了。”


    雷被長歎一聲,向後退一步,衝著一頭霧水的梁嘯伸手相邀。“梁君,請吧。”


    梁嘯看看雷被,又看看一邊晃著身子,一邊笑而不語的劉陵,一咬牙,大步趕了上去,與劉陵並肩而行。劉陵笑了,清脆的笑聲像馬車的銅鈴一樣,回蕩在廣陵城的夜色中。


    “我還你要做宋玉呢。”劉陵說道:“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


    “翁主,你說什麽?”梁嘯大窘。劉陵說到現在,他隻聽懂了宋玉二字,還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宋玉。


    “想知道嗎?”劉陵臉上的紅暈更加鮮豔,即使是夜色也遮掩不住。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翹起在衣擺外的鞋尖。“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告訴你。”


    “什麽……問題?”


    劉陵轉身慢慢向前走去,梁嘯連忙跟上,臉上掛著不安的假笑。劉陵見了,笑得更加得意。“你這種從來不去集市,連布肆都不知道在哪個方向的浪蕩子是怎麽知道西域的,居然比真正的胡商還清楚。”


    梁嘯摸了摸鼻子,暗自苦笑。果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劉陵發現了他的破綻。剛才她和裏中的老鄰居們相談甚歡,恐怕已經將他的底細摸了個清楚,說不定比他自己都要清楚。


    這小姑娘,狡猾狡猾的。


    梁嘯轉了轉眼睛,忽然笑了。“翁主,你喜歡冒險嗎?”


    劉陵眉梢一挑,沉吟片刻,故意漫不經心的說道:“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你看,這裏是廣陵城的貧民區,裏坊遠不如王城規整。”梁嘯指著高高的裏牆,用一種狼外婆誘惑小紅帽的腔調說道:“主街還好說,小巷曲折繁複,很容易讓人暈頭轉向。初來乍到的人,如果沒有人指引,很容易誤入歧途,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劉陵轉過頭,打量著梁嘯,眼神中有些狐疑。“你……想帶我去走小巷?”


    “不。走小巷,要的就是那種獨自探險帶來的緊張感和找到出口時的成就感。如果我帶著你,你會感覺不到一點難處,就像站在高處,一覽無餘,哪裏會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呢?”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劉陵咀嚼了一刻,眼神一亮。“這是東方朔的新賦嗎?”


    “呃……是的,是的。”梁嘯此刻也顧不上太多,隻能順著劉陵的想法,推到東方朔身上了。“翁主,我說的意思,你明白嗎?”


    “嗯,大致明白。”劉陵撇了撇嘴。“你就是不肯告訴我,故作神秘唄。”


    “哈哈,哈哈。”梁嘯幹笑。“我這也是為翁主著想。”


    “好吧,不說就不說,我多猜一會兒也行。”見梁嘯沒有說的意思,劉陵也沒有再追問。兩人不緊不慢的走著,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雷被等人前後照應,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他們依然不敢有任何大意。在江上遇襲的事,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兩人默默的走了很久,直到皎潔的明月升起,將銀色的月光灑在他們的肩上,灑在他們同樣年輕,卻同樣滄桑的眼神中。


    “我到了。”驛舍門口,劉陵停住腳步,抬頭看了看明月,出了一會兒神。“我還要在江都停留兩天,就不和你們一起走了。嚴助出身貧寒,驟得富貴,立功心切。此去會稽,恐怕會貪功冒進,你要小心些。”


    梁嘯眉頭微皺,點了點頭。“多謝翁主提醒。翁主,天色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劉陵點了點頭,轉身向驛舍走去。梁嘯見她進了門,這才轉身向王宮走去。劉陵站在驛舍的門內,聽著梁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


    雷被咳嗽一聲:“翁主,貴賤懸殊,恐怕……”


    劉陵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苦澀。“雷君,富貴如浮雲。嚴助一介書生,都能青雲直上,梁嘯才智見識遠勝於他,又豈能一直蜇伏。也許用不起幾年,貴賤易位,我們連仰望他的資格都沒有呢。”


    “翁主言重了吧?”


    “言重?”劉陵冷笑一聲:“你別忘了,十七年前,這裏住的可不是什麽江都王,而是和朝廷分庭抗禮的吳王。可如今,吳王安在?”


    ……


    梁嘯進了王宮,來到住處。一進門,李椒就迎上了來。“阿嘯,怎麽去了這麽久?”


    “鄰裏們太熱情,非要請我聚飲,回來得遲了。”梁嘯走進房間,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多謝你幫我當值。有什麽情況嗎?”


    “大人知道你離崗,很生氣。”李椒看了一眼外麵,壓低了聲音說道:“阿嘯,翁主是不是又去了你家?”


    梁嘯一愣。難道嚴助生氣和劉陵有關?


    李椒笑了,一臉的不正經。他拍拍梁嘯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道:“阿嘯,小心些。這一路走來,你還看不出大人的心思嗎?他的心思全在翁主身上,翁主的心思卻全在你的身上。你不戰而勝,兄弟們好生佩服啊。努力!讓這些書生看看,咱們武人不僅能殺敵,更會搶女人。”


    李椒說著,握起拳頭,用力晃了晃。“阿嘯,努力!”


    “阿嘯,李兄說得沒錯,千萬別和那些豎儒一樣,喜歡就去搶。翁主又如何,咱們可是天子的鷹犬,當猛如虎,疾如鷹,猶猶豫豫的可不行。”又有一個郎官走了進來,用力拍拍梁嘯的肩膀。“努力!”


    “呃——”梁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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