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收回長劍,摘下了弓,又要了一囊箭,一箭射倒一個越人。


    “阿嘯,怎麽樣?”


    “感覺正爽。”聽到弦響,看著十餘步外的那個越人中箭倒地,梁嘯鬆了一口氣。衛青的箭術雖然和他比還有一定距離,卻也算得上出眾,對付這些失去指揮的越人綽綽有餘。他鬆開弓,活動了一下手指。連續不斷的射擊讓他勾弦的手指酸痛不已。


    “比試一下。”衛青說著,又一次開弓放箭,射倒一個正東張西望的越人。


    “奉陪到底。”梁嘯笑著,搭上一枝箭,目光一掃,一箭射穿一個身材高大的越人大腿。那越人吃痛慘叫,手中的盾牌低了些,破綻剛剛露出,衛青一箭射到,正中他的麵門,射中了他的左眼。


    越人仰麵摔倒,捂著臉,在地上打著滾,慘叫著。


    他身邊的同伴麵麵相覷,更不敢大意。


    有了裏牆的保護,有了裏中百姓的支持,梁嘯和衛青輕鬆了許多。你一箭,我一箭,有時各行其事,有時互相配合,轉眼間又射倒五人。裏中百姓被他們的精湛射藝鼓舞,每一箭射出,都會跺腳齊聲大呼。


    “采!”


    在一聲聲喝彩中,越人士氣更加低落,他們試圖發起攻擊,卻被士氣高漲的裏中百姓擊退,反而又被射殺了幾人。在梁嘯和衛青麵前,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導致喪命,這讓越人壓力陡增,攻勢嚴重受挫。


    此消彼長,裏中百姓戰意盎然。尖聲叫罵。


    梁嘯這才注意到參戰的百姓中大多是女人和孩子,沒幾個男丁,除在了裏門上的漢子,幾乎都是滿頭花白的老頭,還有幾個身有殘疾的男子。看起來像是受傷退役的。


    梁嘯暴汗。看來他還是高估了裏中的實力,也低估了吳楚民風的剽悍。這些老弱病殘居然擋住了近百越人的攻擊,一直堅持到現在,不得不說,實在是太牛叉了。


    雙方僵持到傍晚時分,損失慘重的越人終於支持不住。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了戰場。


    裏中百姓歡聲雷動。


    “好小子,好箭術!”一個白發老漢拄著拐走了過來,衝著梁嘯和衛青挑起大拇指。“長安來的?”


    老漢說的是官話,雖然比較生硬,但梁嘯還能聽懂。如果是純正的土語。他是一句都聽不懂。和裏中百姓並肩戰鬥了半日,他除了聽懂了他們的喝彩聲之外,幾乎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大概因為如此,裏正才找來了這個老漢。


    “老丈去過長安?”


    “年輕時遊曆天下,去過長安,會說得幾句官話。”老漢撫著胡須,褐色的臉膛上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仿佛記起了昔日的青春。“看你們這衣服。是宮裏的郎官?”


    “老丈好眼力。”梁嘯從裏門上跳了下來,扯動了傷口,痛得滿頭的汗珠。半天的戰鬥。他又添了四處傷,戰鬥的時候感覺不到,戰鬥一結束,一直被壓製住的疼痛立刻像潮水般的湧來,淹沒了他。


    “受傷了?”老漢打量了他一眼,立刻招呼來幾個人。把梁嘯和衛青扶到一個小院裏。


    小院很破落,正麵的堂屋壞了一個洞。上麵的茅草被扯得七零八落,滿院子都是。看樣子是被火箭射中。為了救火,幾乎連整個屋頂都掀了。


    “都是天殺的越賊害的。”老漢一邊咒罵,一邊指揮著兩個大嬸幫梁嘯和衛青包紮。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媳婦忙著燒水作飯。


    趁著包紮的空檔,梁嘯問了一下情況。老漢告訴他們,越人來攻,並不是什麽大事,幾乎是每年的慣例。會稽是邊郡,每年秋收之後都會組織起來備邊。隻是今年的形勢更加嚴峻,往年越人通常不會渡過武林水,隻在會稽南部出沒,今年卻一直攻到了吳縣附近。


    裏中的壯丁都被抽調去備邊,隻剩下老弱病殘,麵對突然到來的越人,他們非常被動。


    “老丈,越賊每年都來?”衛青很意外。他侍奉天子也有一段時間了,從來沒有聽到類似的消息。


    “當然了。”老漢很坦然。“我們對這些越人熟悉得很,不怕他們,隻是今年來得太多了些。說起來,十幾年前,還是吳國的時候,我還有幾個越人朋友呢,誰曾想現在就成了敵人。唉——”


    梁嘯沒吭聲。他又一次聽到了吳國。從老漢的歎息聲中,他感覺到了他對昔日吳國的懷念。


    “老丈,越賊來攻,百姓受害,太守可曾救援?”


    “救援?”老漢瞪起了眼睛。“他們現在自顧不暇,能不能守住吳縣都不知道,哪裏顧得上救我們。不過是一些窮鬼,死了便死了,誰關心呢。死了才好,田畝都歸了他們,連一個錢也不用付呢。”


    “太守府霸占田畝?”


    “太守府倒不霸占,可他們是聾子瞎子,什麽也不管。”老漢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拐杖敲得地麵咚咚作響。“那些大族橫行鄉裏,強買強賣。他們有錢有勢,養了不少遊俠兒。哪家不肯,便去鬧事鬥毆,不是將人打壞了,便是毀了莊稼,讓你一年的辛苦全部泡湯,最後不得不賤賣給他……”


    聽著老漢憤怒的控訴,梁嘯眉頭緊皺。這樣的事,他以前也聽說過,不過梁家沒地,所以沒什麽切身體會。荼家雖然也在賣地,卻也沒到這一步。會稽郡的情況顯然比廣陵更嚴重,在這裏,官府的影響力更小,世家豪強才是真正的控製者。


    “沒了土地,我們靠什麽生活?本事大的逃到震澤,做了盜賊,本事小的逃到山裏,幹脆做了蠻子,實在不行的,就在鄉裏流竄,或是賣兒賣女,換口飯吃。越賊勢盛,未嚐與此沒有關係。他們恨透了那些大戶,自然肯賣力……”


    梁嘯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土地兼並引起的仇恨已經演變成了戰爭,這可是他們都沒想到的事。怪不得閩越能勢如破竹,一直攻到吳縣附近,原來不僅僅是因為桓遠等人的加入,還有一直在積累發酵的仇恨啊。


    這些問題,嚴助知道嗎?他向天子提過嗎?恐怕不見得,因為嚴家就是吳縣大戶之一。


    梁嘯看看衛青。衛青是天子的親信,他有機會將這些信息傳達到天子耳中。他又是貧賤出身,想必能體會這些失地百姓的痛苦。


    在老漢憤怒的叫罵聲中,在梁嘯的注視下,衛青沉默不語,看不出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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