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回到殿中,吾丘壽王等人正準備上前祝賀,一見天子的臉色,連忙把話又咽了回去。¥f,他們看看嚴助,嚴助低著眉,隻是不說話,顯得高深莫測。


    殿內的氣氛詭異起來,誰也不敢亂說話。


    天子想了想,掃了一眼嚴助等人,也覺得氣氛不對。他擺擺手,又笑道:“梁嘯燒了匈奴人的輜重好是好,可是卻解決不了我軍輜重的問題。準備好的糧草要盡快運到河南,要遷徙的百姓也可以起程了。冬天快到了,路上還要花不少時間,早一天安排到位,早一天放心。”


    “唯!”眾人應喏,立刻去安排。相關的文書要立刻送到丞相府,由丞相府進行部署。


    所有人忙碌起來,把尷尬的氣氛掩飾過去。


    天子將嚴助、吾丘壽王叫到跟前,鋪開地圖。“河南勝負已分,接下來是轉戰右北平,還是出河西?”


    嚴助說道:“臣以為,先去右北平比較好。江都王麾下以步卒為主,騎兵太小,恐怕難以擊退左賢王。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匈奴人勢大,諸軍雖然取勝,損失也不小,特別是梁嘯,急需休整,不能再戰。”


    天子點點頭。“不錯,李廣部轉戰千裏,已成強弩之末。馳援右北平的任務,還是交給衛青吧。”


    “陛下聖明。”吾丘壽王附和道。


    不用多想,他也能看出其中的用意。到目前為止,衛青的戰功不夠顯赫,馳援右北平可以多給他一次機會。隻是他不太明白,嚴助究竟和天子說了什麽,轉眼之間,天子對梁嘯的觀感居然有如此懸殊的變化。


    縱橫家以口舌殺人,果然名不虛傳。


    館陶長公主府。


    劉陵下了車,和鄧國斌打了個招呼,就在陳須的引領下走進了大門。陳須是堂邑侯的長子。侯爵繼承人,由他來迎,館陶長公主給足了劉陵麵子。


    他們沒有經過中庭,而是沿著長長的走廊。徑直去了後院。隔著高高的院牆,劉陵聽到了賓客們高談闊論的聲音,不由得輕笑一聲。“今日府上真是賓客盈門啊。”


    陳須笑了笑。“都是一幫趨炎附勢的東西,湊湊熱鬧罷了。如今我家不比太皇太後在世的時候,若不是翁主幫忙。誰願意來啊。就連翁主現在也不怎麽容易請了呢。”


    劉陵咯咯一笑。“陳君這是把我也當成趨炎附勢的人了?”


    陳須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連忙笑著打招呼。“翁主見諒,我實在是看到這些人生氣,倒不是針對翁主。我知道翁主不是那種人。再說了,要附勢,也是我家附翁主的勢啊。翁主,你現在生意做得那麽大,能不能帶著我們一起玩?”


    “見外了。”劉陵笑道:“我聽說,太皇太後過世的時候,把自己多年收藏的珍寶全部留給了太主。你家坐擁金山。又何必忙東忙西,爭十二之利。當然了,你如果有興趣,我是歡迎之至啊。”


    “那可太好了。”陳須眉飛色舞。“翁主,你也不是外人,我就不瞞著你了。太皇太後那些東西值錢不假,可那是我阿母的,將來會和她的爵位一樣,由我弟弟繼承。我麽,空擔了一個名。如果不早做準備,坐吃山空,遲早有到翁主門上討飯的時候……”


    “阿兄,你看你。能不能說點正事。”皇後陳阿嬌站在階下,瞪了陳須一眼。“翁主還沒入座,你先哭窮,這是趕客麽?要不要連我也一起趕走?”


    陳須連忙賠禮,紅著臉退了出去。陳阿嬌拉著劉陵的手,上了堂。擠了擠眼睛。“妹妹,有一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梁嘯又立功了。我聽人說,天子歡喜得忘形,郎官們山呼萬歲呢。”


    陳阿嬌把打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劉陵聽了,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卻什麽也沒說。她挽著陳皇後的手,笑盈盈地說道:“那都是陛下慧眼識人。”


    “是麽?”陳阿嬌哼了一聲:“那衛青領了一萬騎,什麽功勞也沒立,真是辜負了陛下的這雙慧眼呢。”


    劉陵笑笑。她知道皇後最近對衛子夫很厭煩。皇後與天子成親多年,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衛子夫剛生了一個女兒,現在又懷上了,照這個趨勢,生個兒子是遲早的事。對皇後來說,無子是最大的短處,太皇太後又過世了,她這皇後還能做到哪一天,真是說不準的事。


    “皇後,戰場上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沒立功,不代表他沒本事。李將軍號稱名將,這麽多年了,不也是第一次立下如此功勞?衛青還年輕,立功是遲早的事。”


    “李將軍?李將軍第一戰就能統兵過萬?”陳阿嬌蛾眉蹙起,怒形於色。“李將軍可是真正的良家子。衛青呢?他不過是平陽公主的一個騎奴,就因為他的姊姊得寵,第一次出征就統領萬餘騎兵。這要是傳出去,大臣們會怎麽說,百姓會怎麽說?妹妹,我真不是為自己不平,我是擔心朝野非議,於陛下名聲有礙啊。”


    劉陵搖搖頭。“皇後,在這一點上,我與你意見不同。我覺得衛青雖然出身差了些,卻有大將之才。陛下用他,沒有用錯。不信的話,你拭目以待。”


    陳皇後剛要再爭論,忽然眼神一閃,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相信天子,你是相信梁嘯。梁嘯和衛青好朋友,你愛梁嘯,便對衛青也另眼相看了。”


    劉陵紅了臉,無言以對。不得不說,陳皇後歪打正著,說中了她的心思。她與衛青沒什麽交往,哪能看得出衛青是不是大將之才。但是梁嘯和衛青關係很好,梁嘯從西域回來,第一個去找的人就是衛青。出征離京之前,最後找的一個人也是衛青,可見兩人親近絕不僅僅是因為征貳這麽簡單。


    她相信梁嘯的眼光。


    “妹妹,梁嘯這次立了大功,必然要益封,隻是不知道他會向陛下求些什麽。”見劉陵不好意思,陳皇後心情大好,打趣道:“當然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去淮南王府求些什麽。”


    劉陵大窘,嬌羞地推了陳皇後一下。“皇後……”


    陳皇後掩著唇,笑出聲來。兩人說笑了一陣,陳皇後又道:“你是我們女子中的魁首,都對梁嘯如此信服,那他的本事就更不得了了。你說,他對婦道有沒有什麽心得?”


    “婦道?”劉陵一怔。“他一個男子,哪懂什麽婦道。”


    “唉呀,你就幫我問問嘛,說不定他知道呢。你說我這身體好好的,什麽毛病也沒有,怎麽就……”陳皇後不好意思起來,擠了擠眼睛。“你懂的。”


    劉陵恍然大悟,啞然失笑。


    梁嘯走進李廣的中軍大營,還沒進帳,就聽到了打翻東西的聲音。他愣了一下,停住腳步,將探詢的目光轉向李敢。李敢縮了縮腦袋,沒敢吱聲。


    “梁兄,你還是進去自已問吧。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阿翁突然就惱了。”


    梁嘯皺了皺眉。梁兄?這聽著怎麽這麽耳熟呢。


    他小心翼翼的掀起大帳,見帳內一片狼藉,李廣背著手,站在帳中,臉色鐵青。


    “將軍,你這是……”


    李廣看了梁嘯一眼,大步走到倒塌的案前,拿起一份文書,“嘩”的一聲甩到梁嘯麵前。“你看看。”


    梁嘯連忙接過來看了一下,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文書是由長安發來的,要求戰事結束之後,由程不識鎮守河南,韓安國、衛青率部馳援正在右北平作戰的江都王劉非,除了留五千騎給程不識之外,絕大部分騎兵都交給衛青統領。這和最開始的計劃不同。原本計劃是由李廣率本部掃蕩河西的。現在將主力交給衛青馳援劉非,等於剝奪了李廣的兵權。


    這是天子袒護衛青,為了給衛青創造立功的機會,連最基本的掩飾都顧不上了。難怪李廣發這麽大的火。他最近和公孫敖、張次公等人互相看不對眼,這個命令一出,形如打臉啊。


    梁嘯小心的避開地上的東西,扶起案幾。“將軍,坐吧。”


    李廣餘怒未消。“坐什麽坐,我還能坐得下來嗎?用不了多久,這個位置就得留給衛青來坐了。”


    梁嘯歎了一口氣。“將軍,你能聽我一句勸麽?若是能聽,我就說說我的想法。若是不願意聽,我也不勉強將軍,就此退出,讓將軍盡情發泄。”


    梁嘯說著,向後撤了一步。李廣瞪他了一眼,喝道:“站住。你倒是說說看,朝廷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做出這樣的安排。究竟是天子的意思,還是有小人在作祟。”


    梁嘯搖搖頭。“我敢肯定是天子的意思。天子性格剛強,其他人也許有機會提建議,但決定一定是天子自己做的。”


    “那……他為何如此?”李廣頓時像被霜打了一樣,神情沮喪。“我們的仗打得不好嗎?”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打得太好了,所以天子才要這麽做。”梁嘯走上前,伸手扶著李廣的肩膀,將他推到案旁坐下。“將軍,這也是天子對你的愛護,你應該心懷感激才對。”


    李廣愕然。“你喝醉了吧,這是什麽狗屁道理?”


    梁嘯瞪起眼睛。“將軍,你看我像喝醉酒的樣子嗎?我現在跟你說的不是什麽狗屁道理,而是真正的金玉良言。你不要拿黃金當稻草,好不好?”


    李廣被他逗笑了。他揮揮手。“好吧,你跟我說說看,這怎麽就成了天子對我的愛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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