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左思右想,決定還是避而不見的好。


    如果和韓嫣見了麵,不管他說什麽,傳到天子耳朵裏,都沒什麽好話。幹脆不見,隨你怎麽說,我都可以不承認。


    韓嫣是天子使者,派來視察豫章船廠的,梁嘯身為督造樓船的負責人,當然不能一句話不說就輕易不見。


    他找來了樓船校尉灌夫。


    灌夫是粗人,所以梁嘯也沒跟他彎彎繞,直截了當的說明了緣由。“灌君,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跟韓嫣有些過節。他是天子麵前的紅人,我惹不起,隻能躲。船廠的相關資料我都準備好了,船模也在這兒,你讓他看就是了。我去山裏躲兩天,他要問起來,你就說我去調查造船用的木料。”


    灌夫也知道梁嘯為什麽來豫章,並且深表同情,此刻見梁嘯求助,他自然是義不容辭。


    “君侯放心,你安心去山裏看風景,這裏有我。”


    梁嘯笑了。“我知道灌君義薄雲天,一定不會推辭。不過灌君也不必擔心,天子對你一向青眼有加,魏其侯和丞相都是你的故舊,韓嫣雖然受寵,想必不敢對你無禮。”


    灌夫哈哈大笑,得意洋洋,擺出一副前輩的架勢,拍拍梁嘯的肩膀,假惺惺的謙虛道:“冠軍侯也不必難過,你還年輕,將來必然超過我。”


    “不敢想,不敢想。”梁嘯也笑了,心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灌夫雖然是個惡霸,卻絕對講義氣。拿他當擋箭牌,多少有些虧心。


    船廠的事交給灌夫,精舍的事交給鄧國斌,梁嘯帶著幾個負責伐木析料的匠師,帶上月亮和孩子,在近百名衛士和本地百姓的陪同下,離開白鹿嶺,鑽進附近的深山老林。這個時代的江南開發還有限。豫章境內更是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進了山,再想找他們,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梁嘯敬鬼神而遠之。灌夫就成了船廠的最高負責人。他在樓船令丞的陪同下,趁著兩艘樓船趕往江北,迎接韓嫣。


    見到灌夫,卻沒看到梁嘯,韓嫣心裏就有些不痛快。他覺得這是梁嘯對他的蔑視。


    “梁嘯何在?”


    “冠軍侯進山察看伐木地去了。”灌夫拍著胸脯。大包大攬。“請韓君放心,船廠的事,冠軍侯已經交待給我了。不管你是想看賬目,還是想看籌備情況,我都可以讓你滿意而歸。”


    韓嫣哭笑不得。梁嘯不在,我還看什麽,你以為我真是來看船廠的籌備情況的?這灌夫被梁嘯當了擋箭牌,還在這裏自鳴得意,真是蠢到家了。


    韓嫣心裏鬱悶,卻不便對灌夫說。更不能掉頭就走。他隻得隨灌夫趕往豫章船廠。


    一路上,灌夫不僅請韓嫣大嚐特嚐彭蠡澤的山珍、水鮮,還派人搜羅了不少奇石,又領著他遊覽廬山,可謂是殷勤備至,熱情周到。韓嫣卻沒什麽心情,他到豫章來是找梁嘯麻煩的,梁嘯不在,就算吃再多山珍海味,看再多的風景。又有什麽意義?


    這個心情直到韓嫣到達白鹿嶺,看到鑲著琉璃的精舍時,才一掃而空。


    “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冠軍侯建造的精舍。”灌夫熱情的介紹道:“山下是精舍,用來講學。供造船的匠師和遊曆的學子居住,山上則是冠軍侯的私宅。”


    “私宅?”韓嫣笑笑。“你可知道山川大澤都是天子的私產?”


    灌夫心情立刻變得很不好。韓嫣這是故意挑刺,而且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沒錯,理論上,天下所有的山,所有的水。都是天子的,可實際上,誰會把這件事當回事?照你這麽說,在山裏打個獵,造個屋,都是侵犯天子私產。


    那我灌夫豈不也是大逆不道,現在又成了包庇梁嘯的奸臣?


    見灌夫不說話,韓嫣也沒把他當回事,徑直下了船,向精舍走去。灌夫見狀,更加惱火,恨不得立刻翻臉,痛斥韓嫣一頓。可是想想梁嘯的提醒,他還是強壓怒火,跟著下了船,追了上去。


    韓說見灌夫眼神不對,連忙趕上韓嫣,提醒道:“兄長,灌校尉為人直率豪爽,想不到那麽多。你就不要太吹毛求疵了。”


    韓嫣轉頭看了一眼韓說,眉毛輕挑。“你是不是被梁嘯欺負得狠了,這麽怕他?”


    韓說臉一沉,扭頭不語。他對梁嘯的態度很複雜,不是一句兩句就說得清的。再說了,他也知道韓嫣來這兒是幹什麽的。一想到梁嘯的脾氣,他非常擔心韓嫣做得太過,逼急了梁嘯,鬧出大亂子。


    韓嫣走到精舍外,打量著亮閃閃的琉璃窗戶,又驚又喜。


    “用琉璃做窗戶,這得花多少錢?”


    灌夫趕了過來,沒好氣的說道:“花多少錢,那也是冠軍侯的事。建這座莊園所需的費用全是冠軍自己承擔的,沒用豫章郡一個錢。”


    聽灌夫口氣不對,韓嫣也有些惱火。“灌校尉,你可知道朝廷有製度,有些東西,不是有錢就能用的?”


    灌夫莫名其妙。“這琉璃也不能用?”


    韓嫣冷冷地笑了起來。“琉璃是仿玉之物,使用製度自然也與玉相仿。用玉器造屋,嘿嘿……”


    灌夫將信將疑。他不知道還有這個說法。琉璃貴重,而且造型多模仿玉器,這一點他是知道的,但琉璃的使用製度也參照玉器,他卻是第一次聽說。如果這麽說的話,那罪名可不淺,而因此獲罪的人也不在少數。他灌夫同樣難逃幹係。


    僭越,這可是死罪。


    灌夫心裏有些發慌,偷眼打量韓嫣,卻發現韓嫣一臉得色,心裏更加狐疑,覺得韓嫣栽贓陷害的成份比較大。這本來就是天子近臣最常用的把柄,也是灌夫最不恥的行徑之一。


    灌夫心中惱怒,臉色更加難看。


    韓說也覺得有些過份。他不是灌夫,他對韓嫣說的這些罪名很清楚。很多事,都不能死摳律條,否則天下沒有幾個不是罪人。韓嫣這麽說,根本就是雞蛋裏挑骨頭。琉璃是仿玉之物,但朝廷什麽時候有詔書說琉璃的使用限製也按玉器的標準來?


    石頭也用來仿製玉器,那用石頭豈不也是僭越?


    “兄長,這個玩笑可不能開。”韓說提醒道。


    “開玩笑?誰跟你說,我是開玩笑?”韓嫣冷笑一聲,轉身看著灌夫。“灌校尉,這個責任你擔不起,要想洗清自己,你還是把梁嘯找回來吧。要不然的話,你們都會被他連累。”


    灌夫心中惱火,有心讓韓嫣吃點苦頭,便冷笑道:“使者真想見冠軍侯?”


    見灌夫出言不遜,韓嫣也沉下了臉,厲聲道:“不是我想見他,是我奉天子詔書來此,必須見他。”


    “想見冠軍侯並不難。不過,要辛苦使者一趟。山裏的路不太好走,不僅船坐不得,就連馬都騎不得,隻能步行。使者養尊處優……”灌夫不懷好意地打量了韓嫣兩眼。“恐怕沒吃不了這苦頭。”


    韓嫣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勃然變色。他最恨別人說他是天子的孌童,灌夫的眼神深深的刺傷了他。


    “為什麽要進山?”


    “冠軍侯說,樓船關係到天子南征之事,不可延誤。而造船用的木材需要時間幹燥,早一天準備都是好的。使者讓他回來,豈不是耽誤了時間?若朝廷怪罪下來,誰承擔起得?”


    韓嫣一聽,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梁嘯的借口。你覺得我不能吃苦?那我就吃個苦讓你看看。你能做到的,我也能作到。


    “毋須多言,立刻安排進山。”韓嫣揮揮手,不容置疑。


    梁嘯很快收到了灌夫的消息。他隻是不想見韓嫣,又不是真的逃難,當然不可能走得太遠。


    得知韓嫣這麽堅持,他也有些意外。看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必須勇敢麵對啊。


    麵對之後又如何?梁嘯有些撓頭。這仇結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都想不起來是怎麽和韓嫣結的仇,貌似也沒有發生什麽嚴重的衝突啊。


    難道就因為我沒有拍他馬屁,沒有滿足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我日,你一個賣尻子的孌童,還談什麽自尊心啊。


    到了這一步,怎麽結仇的已經不重要了。怎麽解決他才是關鍵。韓嫣是天子寵臣,不能像對待馮疾那麽簡單粗暴,必須要想一個讓天子找不到破綻的理由。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針對韓嫣的短處,而且是天子早就知道的短處。


    韓嫣有什麽短處?梁嘯想了很久,想起來一件事:韓嫣好色。他後來送命,就是送在這個毛病上。這貨在掖庭出入,搞天子的女人,被王太後抓住了把柄,天子也沒法救他。


    梁嘯找來一個叫蔡米的向導。“附近有沒有越人寨子?”


    蔡米也沒多想。“前麵就有一個寨子,人口還不少。大人要去歇腳麽?”


    “嗯,天子使者來了,我要借一個地方招待他。”梁嘯笑笑。“這關係到能不能讓天子批準匠師俸祿的事,不能大意。你先去探探路,看他們能不能找一些漂亮女人作陪。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隻要把這位使者侍候好了,保證人人有賞。”


    蔡米一聽,心領神會。梁嘯說別的,他也許還會有點存疑,說到錢,那根本不用擔心。冠軍侯能用琉璃建屋,還會在乎這麽幾個小錢?幾片琉璃就全解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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