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還有富貴,嚴安當然不至於留戀廬山而不肯離開。不過,廬山的風光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對梁嘯的悠閑生活豔羨不已。


    眼前有美景,身邊有美人,山珍湖鮮,萬畝菜田,這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嚴安帶著對梁嘯的羨慕和一卷藍圖,離開了廬山,趕往長安。


    一月中,嚴安回到了長安,立即趕往未央宮見駕。


    時隔數月,再一次看到天子,嚴安有些意外。天子瘦了一圈,眼圈發黑,隻是眼神更加冷峻。看到嚴安,他擠出一絲笑容,伸手示意嚴安入座。


    “南越情況如何?”


    嚴安將出使的情況說了一遍,特別提到了南越王趙胡的困境,然後又拿出趙胡獻出的輿圖。天子接過輿圖,仔細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一絲神采。


    “若是如此,能否裏應外合,拿下南越?”


    “臣本有此意,不過與冠軍侯一席談之後,臣覺得有些冒險。”


    天子眼神閃了閃。“梁嘯?”


    “是的,臣返程時,在豫章遇到了冠軍侯,盤桓數日,聽取了他不少意見。”嚴安又將與梁嘯交流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拿出梁嘯讓他帶來的藍圖,恭恭敬敬地獻給天子。


    天子展圖而觀。聽嚴安說完了廬山風光和白鹿精舍,天子輕笑了一聲。“看來他在豫章過得很滋潤啊。”


    “冠軍侯樂天知命,能隨遇而安,於平常中見精神。”


    天子轉了轉眼睛,沉思片刻,又道:“你在豫章時,可曾聽說韓嫣的事?”


    “聽說了,韓嫣殞於王事,也算是求仁得仁。”


    “是啊,隻是可惜,那麽多人。偏偏他死了。”


    嚴安歎了一口氣。“陛下,江南卑濕,瘴癘甚多,中原人初到南方。多有不適應之處。若在城中還好,韓王孫急於為陛下效命,深入山林,實在是太冒險了。”


    天子眉頭微蹙,沒有再說什麽。又問起了南越的事。嚴安見天子神情古怪,大惑不解,卻又不能多問,隻得隨著天子的意思,將話題重新拉回南越的事上。


    嚴安自己有心趁此機會拿下閩越,但是梁嘯的建議又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樓船尚未造成,如果隻從陸路進攻,一旦趙胡接應不及時,受挫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就這麽放過這個機會。又實在可惜。


    天子聽出了嚴安的意思,也有些心動。他讓人叫來了主父偃、徐樂等人,又派人去請竇嬰。主父偃、徐樂先到,得知南越君臣不和,他們都覺得是個機會。不過,對梁嘯的意見,他們也不敢輕易否定,畢竟比起實戰經驗來,梁嘯要比他們更有話語權。


    不多時,竇嬰也趕到了承明殿。


    聽完了嚴安的分析。竇嬰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覺得,不管具體的原因是什麽,閩越攻擊南越,南越向朝廷求援。朝廷就必須有所表示,不能因為樓船尚未準備妥當,還不具備強攻南越的能力就放棄這個機會。


    必要的威懾還是應該有的。南越君臣不和,但心向朝廷的畢竟是南越王趙胡。趙胡同意,呂嘉等人再不願意,他們還敢阻擋王師?隻要大軍進入南越。決定權就不在南越君臣了。


    總之一句話:這是一個機會,也許可以兵不血刃的解決南越問題。


    竇嬰的建議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天子對竇嬰的建議非常滿意,他稱讚竇嬰這才是真正的老成之言。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天子此言一出,他們就聽出了言外之意。竇嬰的建議是真正的老成之言,那反對立刻出征的梁嘯是什麽?很顯然,天子對他的意見不太滿意。


    決定出征之後,天子進一步做出安排。經過商議,天子決定派禦史大夫韓安國和大行令王恢統軍出征。韓安國出會稽,以會稽太守竇去非為副將;大行令王恢出豫章,任灌夫為豫章太守,做王恢的副將,嚴安為護軍將軍,隨王恢出征。


    聽了這個安排,在座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異樣。冠軍侯梁嘯不與此戰?這是一個很反常的決定。


    天子隨即給出了解釋:梁嘯不是不參與此戰,隻是他另有任務。他將作為使者,再次出使南越,協助南越王趙胡做好接應工作。隻有如此,才能裏應外合,拿下南越。


    眾人將信將疑,但是沒有人會主動提出異議。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天子隨即召集丞相田蚡、禦史大夫韓安國和大行令王恢入宮,安排戰事。韓安國、王恢自然沒什麽意見,田蚡雖然遺憾豫章太守這個職位落到了灌夫的手中,卻也沒多說什麽。船廠歸少府直接管轄之後,豫章太守已經沒有什麽油水可言,他不願意因為一個沒油水的太守與天子發生衝突。


    詔書用六百裏加急送到豫章,先送到了灌夫的手中。


    灌夫又驚又喜。能複任豫章太守,他當然很開心,可是他升了官,梁嘯卻被排斥在這場戰事之外,他覺得不太正常。就算天子有意冷落梁嘯,最多不讓他獨領一軍吧,怎麽會連邊都不讓他碰,反而讓他出使南越?


    灌夫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趕到山中,找到了正在山裏調研的梁嘯。


    看完詔書,梁嘯也很意外。不過他意外的不是天子安排他出使南越,而是天子居然想借此機會直接拿下南越。看來嚴安並沒有把他的提醒當回事,還是立功心切,想冒險拿下南越。


    當然了,他也從這個任務中聞到了不祥的味道。出使南越,裏應外合?這分明是羊入虎口。大軍壓境,南越君臣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一旦他們做出過激反應,他這個使者就是南越人祭旗的犧牲。


    天子這是要我的命,還是對我的信任?梁嘯搞不清楚,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好的準備。


    梁嘯的第一個準備是上疏天子,極力反對此次南征。理由很好找,這場戰事本來就有些投機取巧的成份,梁嘯要找出反對的理由簡直太容易了。而且每一條看起來都非常有道理。


    梁嘯甚至將矛頭對準了竇嬰。他認為竇嬰這是給會稽太守竇去非創造機會。不過竇去非是個中才,不適合統兵出征,建元三年閩越攻擊會稽郡,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竇嬰如果不知道竇去非的能力。是不智;如果知道而不進諫,則是不忠。


    梁嘯的言辭很激烈,看得灌夫都覺得有些過份。不過梁嘯沒理他,寫好奏疏之後,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長安。與此同時。他出山趕往廬山,緊急與師傅桓遠磋商。


    一葉扁舟,停在大湖中心。微風徐來,小船隨波起伏,湖水拍打在船底,發出嘩嘩輕響。


    桓遠手持釣竿,盤腿坐在船頭,專心致誌的釣魚。身邊的魚簍中,幾條小魚緩緩遊動,不時的甩一甩尾巴。打出一兩朵水花。


    鍾離期倚在船邊,昏昏欲睡。


    兩個年輕漂亮的越女坐在船尾,正嘀嘀咕咕地說著悄悄話。雖然是冬天,她們依然卷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腕,露出閃亮的銀飾,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


    遠處傳來槳聲,一個越女抬頭一看,連忙站了起來。


    “桓師傅,是君侯的船。”


    “知道了。”桓遠應了一聲:“讓他停遠點。別嚇跑我的魚。”


    越女清脆的應了一聲,搖動手臂,示意梁嘯不要靠近。她們跟著桓遠已經有一段時間,知道梁嘯對桓遠非常尊敬。倒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看到越女們的手勢,梁嘯示意水手們停下了船。看著湖中心的那條小船,他眉毛輕揚,轉身對荼牛兒說道:“牛兒,你說師傅這兩天,有沒有碰過那倆姑娘?”


    荼牛兒瞥了梁嘯一眼。低聲道:“注意身份,小心桓師傅知道了,抽你。”


    “你去告密?”


    荼牛兒看看四周,拉著梁嘯向前走了兩步,離其他人遠一些,這才露出狡猾的笑容。“你師傅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不過我師傅很滿意。跟了他這麽多年,我是難得做對一件事。”


    “鍾離叔喜歡?”


    “喜歡!”荼牛兒樂不可支。“送過去的時候,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歡。我現在總算知道他喜歡什麽了。以前不管送他什麽,他都是愛理不理的,這次難得誇了我兩句。”


    梁嘯樂了。“這麽說,鍾離叔也是憋得久了。不過,看他平時一副禁欲臉,誰會想到他好這一口啊。早知道的話,不是早就解決了麽。長安一個漂亮婢女也就是兩三萬錢吧。”


    “你們想多了。”希婭走了過來。“鍾離師傅是高興終於不用他洗衣服了。”


    “什麽?”


    “鍾離叔不好女色,但是他更不喜歡洗衣服。”希婭掩嘴笑道:“在長安的時候,家裏有仆人洗衣,到了這裏,就隻能由他來洗衣了。桓師傅說,他勁力未能收放自如,總把衣服洗壞了。如今有了那兩個越女,他就不用擔心把衣服洗壞了。”


    “是這個原因?”梁嘯和荼牛兒麵麵覷。荼牛兒一拍大腿。“那可有些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姑娘就用來洗衣做飯,太浪費了。”


    “要不,你再去要回來?”


    “那還是算了。”荼牛兒一縮脖子。“我怕他揍我。”


    兩人趴在欄杆上,笑成一團,一如當年在廣陵城做遊俠兒的時光。


    直到夕陽低垂,映紅了湖麵,桓遠才披著一身霞光,收起了釣杆。越女搖動小船,來到梁嘯的樓船旁。梁嘯和荼牛兒上前行禮。梁嘯接過魚簍,看了一眼裏麵的五六條還沒巴掌寬的小魚,很沒誠意的讚了一句。


    “師傅,你這釣魚的水平見漲啊,釣得可真不少。”


    “知道這是什麽魚嗎?”桓遠將魚簍奪了過去,一臉鄙視。


    “不知道。”梁嘯嘻嘻笑道:“這是什麽魚,長得像琉璃似的,著實可愛。咦,怎麽連魚鱗都沒有的?”


    “大銀魚。”


    “大銀魚?”梁嘯搖搖頭。“沒聽過。”


    “這是彭蠡澤的特有品種,做魚羹最好不過,還是當年在吳國的時候吃過一次,至今難忘。如今住在澤邊,每天能吃上一碗銀魚羹,此生足矣。”桓遠說著,又看了一眼那兩個越女,神情滿意。“她們做魚羹的水藝著實不錯,待會兒你也嚐嚐。”


    “好啊,可是這麽幾條魚,恐怕不夠吧?”


    “讓你嚐個味,你還想吃飽?”桓遠大笑。


    “師傅,你也太摳了。”梁嘯搖搖頭。“嚐了個味,卻不讓吃飽,那還不如別讓我嚐了。”


    “不嚐就算。說吧,突然從山裏回來找我,有什麽事?”


    梁嘯沒吭聲,拉著桓遠進了艙。荼牛兒關上了門,站在門外。桓遠見狀,也收起了笑容,劍眉一挑。


    “怎麽了?”


    “也沒什麽,天子要取南越,讓我出使南越,接應大軍。”


    “接應大軍?”桓遠眼神緊縮。“這是龍潭虎穴啊。”桓遠瞅了梁嘯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梁嘯咧咧嘴。“我為什麽笑不出來?比這危險十倍的事我都做過,有什麽好怕的。師傅,你忘了嗎,當初我就被你騙進大營,險些送掉小命。”


    “胡鬧!我會要你的命?”桓遠有些焦躁。他來回轉了兩圈。“會不會是韓嫣的事被天子看出了破綻?”


    “說不準。不過,就算沒這件事,天子也不可能完全放心。”梁嘯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個試探。”


    “試探什麽?”


    “試探我是僅對韓嫣不爽,還是對朝廷也不忠。”梁嘯向後靠了靠,咧著嘴樂了。“天子有雄心,他不會因為一個孌童而毀了一口好刀。但前提是這口刀要能掌握在他的手中。否則的話,他不會介意將這口刀毀掉,以免反受其咎。”


    桓遠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他和天子有過接觸,知道梁嘯對天子的評價並非臆測。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有三個計劃:能不去,就不去;這是上策。如果非去不可,那就多爭取一些時間,做好萬全準備,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探探路;這是中策。最後一個麽……”梁嘯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聲說道:“幹脆趁著這個機會揚帆遠行,一去不回。”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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