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句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多少有些套話的嫌疑,唯獨梁嘯說,卻是那麽自然,那麽有底氣。他的成功軌跡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最好詮釋,他的冠軍侯爵就是最好的證明。


    趙嬰齊怦然心動。以少勝多的名將,威震天下,這樣的字眼對他來說太有殺傷力了。更重要的是,有一個成功的樣板就在他的麵前,這不是一個摸不著的幻影,而是實實在在的可能。


    梁嘯能做到,我為什麽不能做到?論身份,我比他還要強三分呢。他第一次去西域的時候,身邊不到十騎,我現在身邊卻有四五百騎。他不過是個平民,我卻是南越的太子。


    我能輸給他?


    趙嬰齊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跟著慢慢挺起,整個人像是打足了氣一般,多了幾分雄壯。他盯著梁嘯,一字一句的說道:“君侯,我準備好了。你說吧,該怎麽辦?”


    梁嘯莞爾而笑,眼中露出幾分釋然。他伸手拍拍趙嬰齊的肩膀,湊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趙嬰齊聽了,連連點頭,眉開眼笑。他挑起大拇指,連聲讚道:“君侯,高,實在是高!”說完,雙手抱拳,拱拱手,瀟灑地一撩大氅,轉過來,昂首挺胸,像一隻即將上陣的錦雉,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梁嘯看著趙嬰齊的背影,悄悄的吐了一口氣。


    要想以弱勝強,以少勝多,意誌是關鍵。他率領二十騎悍然出擊,破陣,奪馬,固然是看到餘善、景昭輕敵。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但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激勵被嚇壞的南越將士。


    這些將士都是養尊處優,沒有見過多少戰爭殘酷的禁軍。突然見到這麽多的敵人,難免慌亂。難免心虛,一旦交戰,被鮮血和死亡一刺激,他們很可能就會亂了陣腳,甚至發生潰逃。


    視死如歸的戰士不僅僅需要嚴格的訓練,更需要戰場的曆練。這些南越將士離真正的勇士還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梁嘯等不及,他必須利用一切機會,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惜欺騙他們,也要讓他們鼓起勇氣,藐視敵人。否則,等待他的隻能是兵敗身滅。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是梁嘯激勵趙嬰齊的話,也是為了激勵他自己的心靈雞湯。說完這句話,他覺得渾身輕鬆,一直以來糾纏他的問題也迎刃而解。


    餘善又如何?天子又如何?狹路相逢,無非亮劍而已。


    ——


    幾棵高大粗壯的石榴樹下,趙嬰齊集結了什長以上的將領訓話。統一思想。


    “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們要像一根釘子,牢牢的紮在這石榴嶺上。誰敢來惹我們,哪怕他是一頭犀牛。我們也要紮他一身血。”趙嬰齊揮動手臂,神情凶狠。“若有貪生怕死之輩,也休怪老子心狠手辣。老子戰死之前,一定先將那些懦夫剝皮抽骨,碎屍萬段……”


    將領們神色凜然,連大氣都不敢出。


    “此戰成功,諸位就是我南越的棟梁,我保諸位一世榮華富貴。海枯石爛,絕不食言!”


    趙嬰齊舉起兩根手指。對天發誓,神情莊重。


    將領們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吼道:“願與殿下共進退!”


    梁嘯給他的建議很簡單,隻有兩個字:賞罰。賞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罰者,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撤退隻能恥辱的死去,不如英勇向前,光榮的戰死在沙場之上,還可以博個身後名,為子孫謀些福利。趙嬰齊是太子,他活著,榮華富貴可欺。他如果死了,這些將士都不會有好下場。趙嬰齊一開口,將領們就都明白了,話已挑明,後路已斷,除了跟著趙嬰齊與餘善血戰到底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這一點,相信隻要智商正常的人都可以分得清其中的輕重。唯一應該考慮的就是怎麽戰勝餘善。這時候,在趙嬰齊的示意下,梁嘯閃亮登場。


    “諸位的勇氣和忠誠,令人敬佩。”梁嘯拱拱手,環顧四周。“能與諸位並肩作戰,是梁某的榮幸。”


    將領們哈哈大笑,能得冠軍侯一句讚,也是不容易啊。梁嘯訓練他們騎射的時候,沒少罵他們廢物。原本不少人還有腹誹之心,現在看到了梁嘯的驚人技藝,他們也隻能認慫。這時候梁嘯讚他們勇氣可嘉,對他們也是一個莫大的鼓舞。


    他們大多是秦軍後裔,沒什麽文化,卻繼承了秦人的悍勇和血性,也沿襲了秦人對軍法的服從,對梁嘯這個兼有教官和將軍的年輕人,他們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餘善見識過了騎兵的威力,短期內恐怕不敢再與我們在山穀間決戰。隻要他的腦子不壞,他肯定會選擇強攻山嶺。強攻山嶺固然會增加傷亡,但與騎兵的衝擊力相比,還是更合算。畢竟他們有近六十倍的兵力,再大的傷亡也承受得起。”


    梁嘯停了下來,看著將領們的臉色。果然,一想到六十倍的兵力差距,他們剛剛被趙嬰齊激起的雄心頓時打了折扣,每個人都露出了畏懼之色。趙嬰齊有些急了,連連衝著梁嘯使眼色,示意他氣可鼓,不可泄。


    梁嘯視而不見,他淡淡的笑著,讓這壓抑的氣氛慢慢發酵。戰鬥畢竟是很現實的事,勇氣要有,但隻有正視現實的勇氣才是真正的勇氣,否則,一旦戰鬥開始,幻象被打破,反而會崩潰得更快。


    就在這種壓抑快要到極限,壓迫得每個人都難以呼吸的時候,梁嘯輕笑了一聲。這一聲笑並不響亮,卻透著說不出的輕蔑。南越將領不由得紅了臉,尷尬地看著梁嘯。


    梁嘯背著手,在帳內來回轉了兩圈,又慢慢站住,轉身四顧。“諸位聽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嗎?”


    眾人不解。麵麵相覷。


    “諸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麽要冒險將大營移到石榴嶺嗎?”


    趙嬰齊心領神會,笑道:“沒錯,這石榴嶺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有利地形。有了這麽好的地形,別說餘善有六十倍的兵力。就算有一百倍,又能如何?”他忽然想起了梁嘯西行時與渾邪王戰鬥的經曆,笑得更加開心。“當年冠軍侯以十人擊敗渾邪王四千精銳,還臨陣斬殺了渾邪王,就是利用地勢之利。”


    眾人恍然大悟,齊齊地鬆了一口氣。既然梁嘯曾經利用地形,以一當百,那六十倍的兵力差距也不足為奇了。餘善再厲害。還能比草原上的渾邪王厲害嗎?


    其實,包括趙嬰齊在內,對那一戰的真實情況都不怎麽了解,他們也不知道渾邪王究竟有多厲害。但是在他們看來,梁嘯能以二十騎輕鬆擊潰餘善四五百人,有四千騎的渾邪王自然更加厲害,至少要比餘善厲害得多,四百倍的兵力差距也比六十倍更誇張。與那一戰相比,餘善何足道哉。


    一張一馳,讓南越將領經曆了一次從希望到絕望。又從絕望到希望的過程,看似又回到了原點,實際上區別甚大。他們此刻就像疊打過的鋼刀。去掉了一些雜質之後,變得更有韌性。


    梁嘯隨即給他們安排戰術。這些人都曾是接受陣法訓練的第一批學員,對陣法的理解比普通將士更深,梁嘯一說,他們就基本理解了,頻頻點頭。


    梁嘯要求他們加強小陣的訓練,務必要讓小陣中的士卒配合默契,同時再加強小陣之間的互相照應,利用好身邊的地形。隻有如此。才能盡可能的減少傷亡。要想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僅要有必勝的意誌,還要有行之有效的戰術。


    將領們聽得非常認真。一一銘記在心。回到各自的營之後,他們紛紛召集自己的部眾,傳達精神,鼓舞鬥誌。既讓這些普通士卒意識到戰鬥的艱苦,又為他們樹立必勝的信心,做好戰鬥的準備。


    接下來的兩天,不用梁嘯催促,每一個南越將士都投入了緊張的訓練。他們根據劃好的防區分配任務,熟悉自己防區內的一草一木,做到心中有數,以便來去自如,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迅速到達。


    將領們言聽計從。


    ——


    數日之後,餘善經過仔細權衡,終於做出了決定,對石榴嶺發動了強攻。


    朝陽初升,一隊隊閩越軍走出大營,來到石榴嶺下布陣。大概是因為幾天前被騎兵突襲的陰影過於濃重,閩越軍非常謹慎,離石榴嶺還有千步之遙就停止了前進的腳步,擺下數個千人陣,所有的士卒都手持長矛、盾牌,張弓引弦,嚴陣以待。


    立下警戒陣型之後,其他的將士依次進入陣地。他們沿著大河南岸西行,來到石榴嶺的正麵,立下中軍陣地。前後左右四個方陣護住中軍就位,立起一個三四丈高的點將台。餘善在一群僚佐的簇擁下登上點將台,威風凜凜的四顧示意,安然入座,僚佐侍立在左右,兩個歌伎抱著樂器坐在一旁,軍吏侍立台下待命。二十麵牛皮大鼓一字排開,鼓吏裸著上身,露出黝黑虯結的肌肉,神情彪悍。


    戰鼓聲中,擔負攻擊任務的戰士進入陣地,十二個閩越步卒千人隊分作四麵,每麵三千人,以千人為單位,成品字形列陣。


    總共兩萬多人,將河穀填得滿滿當當,中軍後陣甚至將陣地延伸到了河南的山坡上。戰鼓節奏舒緩,戰旗迎風飄揚,殺氣騰騰,威武雄壯,似乎僅憑氣勢就已經勝利了一半。


    如果梁嘯沒有事先提醒南越將士,餘善說不定真會得逞。嶺上隻有五百人,被四五十倍的敵人圍住,任何一麵至少都有五六倍的敵人,這種震懾力絕非常人可以抵抗。四麵被圍,無路可退,更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產生絕望情緒的場景。


    正因為事先有所預料,提前做好了準備,南越將士才能保持相對的平靜,靜靜地打量著嶺下列陣的敵人,梁嘯也才能和趙嬰齊談笑風生。兩人舉著千裏眼,一邊觀察著嶺下的閩越軍,一邊閑聊。


    “隻看到餘善,沒看到景昭的戰旗,看來景昭不是死了,就是傷勢過重,無法親臨戰場指揮。”


    趙嬰齊點了點頭。“餘善應該比景昭好對付吧?”


    “有些差距。不過,對我們來說都一樣。不管是誰來,都要打得他頭破血流,鼻青眼腫。”梁嘯放下千裏眼,在希婭端來的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輕輕的晃著。“殿下,對你來說,餘善就相當於渾邪王,你一戰成名的機會來了。”


    趙嬰齊故作輕鬆的哈哈一笑,卻掩飾不住心裏的快意。如果真如梁嘯所說,這一仗打贏了,他就真的一戰成名了。對手是閩越的國相,五百對三萬,不管餘善是不是廢物,這一戰都將是一場重大勝利。


    “能和君侯並肩,我三生有幸。”


    梁嘯笑笑,擺擺手。“我就不掠美了。這一戰,由殿下親自指揮,我為殿下掠陣。若有需要,我隨時可以提刀上陣,為殿下效勞。”


    “有君侯在側,我就放心了。”趙嬰齊站起身來,拍拍胸口,大步流星的走向設置在高地上的指揮台,十名親衛緊緊跟上。趙嬰齊登上台,鼓吏掄起鼓桴,緩緩擊響了戰鼓。


    雄渾的戰鼓聲響起,和嶺下閩越軍的戰鼓聲交相呼應。


    堅守在各自陣地上的南越將士轉過來,看向台上的趙嬰齊,山呼萬歲。趙嬰齊抬起手,輕輕一按,滿麵笑容的向四麵欠身致意,神情輕鬆,氣度從容,頗有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大將風度。


    “眾將士!”趙嬰齊舉起右拳,運足了一口丹田氣,大聲喝道:“你們是南越最強的勇士,又經過冠軍侯的精心教導,幾個月來,你們辛苦訓練,流血流汗,為的是什麽?”


    石榴嶺雖小,畢竟方圓數裏,南越將士很難聽清趙嬰齊的聲音。不過,各什的什長事先都進行過彩排,知道趙嬰齊在說什麽,也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趙嬰齊話音一落,他們就率先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大聲喝道:“破軍殺敵,斬首立功!”


    普通將士也不多想,立刻跟著自己的什長大吼:“破軍殺敵,斬首立功!”


    四五百人齊聲怒吼,氣勢也甚是驚人,一時竟將嶺下閩越軍的戰鼓聲壓過。梁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聽了這些依稀帶著幾分秦人遺風的怒吼,心裏也難得的湧起幾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情。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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