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邪部,硬弓。這兩個詞聯係起來,梁嘯隻能想到一個人:烏單。


    這貨還沒死?


    梁嘯拉著李廣問了半天,不過李廣知道的也有限,說不出什麽確切的信息。梁嘯無奈,隻得暫時把這件事放在一邊。比起遠在萬裏之外的烏單,近在眼前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大敵。別看他喝得五迷三道的,誰知道他是真醉還是假醉,抑或是半醉半醒。


    對喝酒這種事,梁嘯一向謹慎。麵對天子,他更是不敢有任何大意。


    過了兩日,梁嘯進宮找到了郭文斌。郭文斌這次隨李廣出征,作為向導,為李廣部準確的捕捉匈奴人的行蹤出了不少力,雖然離封侯還有一段距離,卻也升了官,成了秩八百石的諫大夫。眼下正在運作,希望能外派做個縣令、縣長什麽的。八百石的官在宮裏不起眼,出了宮卻是一縣之首。


    “發財了?”看到一身新衣的郭文斌,梁嘯就打趣道。


    “梁君侯,我正想去找你呢。”郭文斌迎了上來,將梁嘯拉到一旁。“你有沒有聽說西域那邊的消息?”


    “什麽消息?哪邊的?”


    “就是李都尉他們那邊。”


    “李當戶?”


    “不僅是李當戶,還有李舒昀。我們抓到了幾個匈奴俘虜,聽說西域出現了一夥馬賊,人數倒也不多,也就是百十騎的樣子。不過個個箭術精湛,特別為首的那個,名號天狼,有一張射程兩百餘步的硬弓。君侯,你還記得烏單嗎?”


    “你也想到了他?”梁嘯笑了起來。“我前兩天聽李將軍提到這個人,我就想到了他。”


    郭文斌鬆了一口氣。“原來君侯已經知道,那我就放心了。君侯,你得去西域一趟。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夠對付烏單,即使李將軍也不行。”


    “所以你沒有告訴李將軍這個人是誰?”


    “沒敢說。”郭文斌笑了起來。他看看四周,湊到梁嘯耳邊,低聲說道:“我聽得出來,李將軍對你師徒不服氣。可惜李椒、李敢在箭術上都不如你,要不然早就向你挑戰了。他自己又不好意思以大欺小,如果有機會射殺烏單,他肯定不會拒絕。”


    “機靈!”梁嘯拍拍郭文斌的肩膀。“不過,你不要在天子麵前提這句話。”


    “為什麽?”


    “不要問為什麽。你不提,我還有可能去西域。你提了,我就肯定去不成了。另外,也不要告訴李將軍烏單的事,他要是知道了怎麽回事,說不定真會殺到西域去和烏單單挑。”


    郭文斌雖然不太明白,卻還是應了。這次能夠立功升職,都是梁嘯給他的機會。他對梁嘯言聽計從。“哦,對了,上次李都尉埋在河西的寶石珠玉,這次我全運回來了,君侯的那一份,我是送到你府上,還是幫你代賣?”


    梁嘯想了想。“你跟令堂說一下,不要在長安賣了。長安現在胡商越來越多,價錢可能賣不上去。你們費點事,運到山東去賣,宛城、江陵都行,或者向北,到薊城或者邯鄲。壽春、吳縣就不要去了,那裏是淮南海商的地盤,去了互相殺價,沒意思。”


    郭文斌笑嘻嘻的應了。


    梁嘯又道:“這次立了功,升了職,滿足沒有?是想就此撈點實惠,還是想拚一把,求個封侯?”


    郭文斌摸摸頭。“君侯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最好是能和君侯在一起。”


    “這個比較難,我估計暫時沒有出征的可能,不過我可以和禦史大夫韓公打個招呼。丞相現在不理事,官員委任的事大部分都是韓公安排。千石以下,韓公還是能說了算的。”


    郭文斌想了想。“那我還是去河西吧。聽說朝廷有意在河西設郡,那裏機會比較多,地理也熟悉,還能照顧家裏的生意。雖然危險些,卻是肥缺。”


    “行,我找機會和韓公說一聲。”


    ——


    梁嘯辭別了郭文斌,轉身就準備出宮,回家繼續泡病號。在宮門口,他碰到了枚皋。


    梁嘯本想裝作沒看見,枚皋眼睛卻很尖,一眼就看到了梁嘯,高聲叫道:“梁君侯,請留步。”


    梁嘯無奈,隻得停住腳步,裝作剛看見的樣子。“喲,長社侯,恭喜恭喜。”


    “少來這一套。”枚皋笑著打開梁嘯的手。“你什麽意思,我回來這麽多天,也沒看見你,你準備學汲老戇泡病號?”


    “冤枉,哪裏是泡病號,分明是閉門思過。”梁嘯打著哈哈。“你找我有事?”


    枚皋晃晃手裏的文卷。“當然有事。最近長安真熱鬧啊,聽說寫文章不僅有錢拿,還能排名,第一名有一金的重獎?”


    梁嘯歪了歪嘴,沒吭聲。一金是不少,可是對枚皋來說,他如今是食邑六百戶的長社侯,恐怕不會真為了那一金的獎勵去爭榜,更何況榜上的人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事。以枚皋的智商,當然也不會看不出徐樂等人是奉命行事。


    “伯鳴,你這是怎麽了?”枚皋沉下了臉,怒形於色。“是不是富貴已足,從此就可以鬥雞走馬,逍遙餘生了?不是我說你,如果真是為了這些,你當初又何必從西域回來。在大宛做個王婿豈不更美?”


    梁嘯斜睨著枚皋。“你是不是雪山上的跳羚吃多了,思路也跟著跳?剛剛說文章的事呢,怎麽突然又批評起我來了,你想寫文章就寫文章,幹嘛要找我麻煩。”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臉的暮氣,明明正當少年,卻像個老於世故的腐朽。你看你,在陛下麵前說得豪氣萬丈,可惜隻是嘴上豪氣,一轉眼,自己卻躲起來泡病號。”枚皋抓住梁嘯的手臂,看看四周,又低聲說道:“你是擔心功高震主?”


    梁嘯打量了枚皋半晌,長出一口氣。“原來你不傻啊。”


    “你才傻呢。”枚皋忍不住笑了,揮揮手。“回家備上好酒,我明天開始休沐,補休三個月,一邊喝酒,一邊寫文章,掙點外快花花。”


    梁嘯有些猶豫。“這樣真的好嗎?你和他們幾個可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枚皋擺擺手,胸有成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


    衛陶躺在床上,雙手抱頭,看著屋頂,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他現在不在羌中,不在河西,也不在大漠。他是在長安,在自己的家中。


    這次隨衛青出征,他在衛青鞍前馬後,血戰有功,雖然不夠封侯,但衛青沒有虧待他,送了一座小院,連同十幾個奴婢。昨天晚上,他折騰到很晚才睡,今天早上依然天不亮就醒了,雖然睡不著,但是這種擁被而臥的感覺太好了,他想多躺一會兒。


    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俊俏的婢女,年輕柔軟的身體讓他著迷。


    “都尉。”大門被人推開,年約十八九的部曲衛安闖了進來,徑直走到衛陶身邊,將一張紙送到衛陶麵前。看到那紙卷,衛陶下意識的坐了起來,伸手就去拿床頭的戰刀。“有戰事?”


    衛安詫異的看著他。“都尉,你這是怎麽了?”


    衛陶光著兩條腿坐在床邊,愣了半晌,才一拍額頭。“我日,我還以為你拿是軍令呢。快說,什麽事,一大早的打擾老子睡覺。”


    “這是今天剛出的報紙,上麵有一篇文章,是枚參謀寫的。我們幾個兄弟聽了都覺得說得有理,簡直是說到我們心眼裏去了。我們想去點個讚,不知道都尉是不是答應。”


    衛陶放下戰刀,接過報紙,先看到了陳家刀劍的廣告。他笑罵了一句,接著往下看。枚皋的文章寫得很直白,有的地方甚至還夾雜著幾句軍中常用的口語,即使衛陶的文化水平僅限於識字也能看明白。


    枚皋的主題很明確:天下是打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儒家、法家,都不重要,也不應該一分為二。法家尚耕戰,重軍功,隻有如此,將士出征才有足夠的糧賦,才有精良的武器。如果有功不賞,誰還願意拋頭顱,灑熱血,連續數月甚至幾年枕戈待旦?


    但是儒家也不可或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倫之樂,誰不珍惜。為什麽要和羌人、匈奴人作戰,因為他們不重人倫,同於禽獸,不僅互相殘殺,還騷擾我大漢邊境,擄我子民。我們攻擊他們不僅是想立功,更是保護我們的家人,保護天倫之樂。如果一味崇尚法家,喪失了人性,那才是舍本求末。


    衛陶看了,一拍大腿。“說得好,枚參謀不愧是讀書人,說出來的話就是有道理。”


    “都尉,那我們去點個讚?”


    “必須點讚。”衛陶站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說道:“我看那幾篇廢話連篇的大作就不順眼,隻恨自己不會寫。既然枚參謀出手了,自然要支持一下。走,我們都點讚去。”


    衛安大喜,連忙侍候衛陶穿衣,擁著衛陶出了門。他們來到裏門外的公布榜前,大聲吆喝著,為枚皋的文章點了讚。完事之後,衛陶還不肯走,又拉著正在看文章的路人,極力推薦枚皋的文章。路人原本有些不爽,聽說這是剛剛出征歸來的有功將士,又覺得衛陶說得有理,這才轉怒為喜,一邊向衛陶打聽戰事細節,一邊為枚皋的文章點了讚。


    衛陶一個上午都沒有離開裏門,說得口中幹舌燥,嗓子冒煙,卻也成功的把枚皋的文章推到了榜首。他意猶未盡,命令衛安守在裏門口,繼續遊說,自己則出門訪友出友。


    所謂訪友,其實就是拉人為枚皋點讚。等他找到那些戰友,才發現與他有一樣想法的人還真不少,不管認不認識枚皋,隻要是出征的將士,幾乎都願意站出來為枚皋點讚加油。


    第二天一早,最新的統計結果出爐,枚皋的文章以絕對優勢遙遙領先,點讚數是第二名的五倍有餘。


    然而這還隻是開始,一連五天,枚皋寫了五篇文章,第一篇文章都引起了出征將士的共鳴,哪怕不論道,隻是一篇紀念西征戰事的大賦,也能獲得點讚一片,迅速上榜,將徐樂等人的文章擠出了前五名。


    最大的功臣自然是那些出征歸來的將士,特別是那些立了功的世家子弟。


    他們遠比普通將士清楚這次論道的內幕。回京之後,他們聽說了竇嬰被抓,梁嘯大鬧廷尉寺的消息,大有同情之心。以竇嬰的身份都差點死在廷尉寺,還有誰是安全的?不是每個人都有梁嘯的勇氣,絕大多數人接到詣廷尉的詔書恐怕隻有俯首聽命的下場。不讓這樣的悲劇重演成了他們共同的心聲。


    既要保住法家重軍功的傳統,又不能讓文法吏為所欲為。既要支持儒家仁者愛人的理論核心,又不能讓朝廷隨心所欲的處置大臣,就成了他們不言而喻的共同願意。儒也好,法也罷,都有一個共同點是必須反對的,那就是對皇權的無限放大。


    法家的法是王法,文法吏唯命是從。尚德的儒家雖然沒有那麽直接,但是“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推衍結果必然也是如此。幾十年來的教訓說明,君終究還是排在臣前麵的,君有不君的自由,臣卻未必有不臣的實力。要想安享富貴,必須有所行動。


    為枚皋的文章點讚,為立功將士發聲,就是他們的行動。


    天子聽說了最新結果,非常沮喪。枚皋是新封的長社侯,是他新樹起的榜樣,他還希望更多的士人追隨枚皋的腳步,遊曆天下,為他的征伐做好前期準備呢。這個時候處置枚皋肯定不合適。更重要的是,枚皋的文章並非空談道理,他能獲得出征將士的一致支持正是因為他言之有物,戳中了很多人的痛點。


    處置枚皋容易,但是冷了士人和將士們的心,勢必對他的征伐大業產生不利影響。


    天子很鬱悶,這梁嘯的影響還沒完全消除掉,枚皋又成了麻煩。比起梁嘯,會寫文章的枚皋造成的影響更大,延續的時間也必然更長。如果不小心應對,遺禍不淺。


    正在這時,天子收到了西域傳來的消息:月氏太子阿留蘇陣亡,月氏女王年老,請求接質子巴圖回國繼位。


    -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漢箭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莊不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莊不周並收藏大漢箭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