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最怕的是什麽?


    亂!


    如果隻是幾十人械鬥,什麽情況都在眼前,有什麽事喊一嗓子,所有人都能聽到。≧ 可是兩軍交戰就不同了,少則上千人,多則數萬人,混在一起,眼睛能看到的卻還是那麽多,其他地方的情況就隻能靠猜。


    猜,往往會偏離事實,人越多,越是有一種心理放大效應。


    所以,身為將領,如何控製住戰場節奏和心理,就成了一門藝術。他必須部署得當,才會讓將士們意識不到危險,一往直前。一旦失控,恐慌心理在將士心中滋生,很快就會形成潰敗。一旦潰敗,就是神仙也控製不住局麵。如果能反其道而行之,誘對方的恐慌心理,不戰自潰,那就能創造以少勝多的奇跡。


    這樣的人都是戰無不勝的戰神,比如韓信。


    梁嘯不是戰神,他沒有那樣的自信,也沒有那樣的能力,所以他一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離開山坡。隻有站在這裏,他才可以俯瞰全局,做到心中有數。


    但是,真正起到決定作用的還是戰前無數次的模擬,無數次的演習。因為準備充分,因為對雙方的實力有清晰的認識,他才能將戰術安排得如此從容不迫,一步步將烏單率領的各國聯軍誘入陷阱。


    現在,情況基本如他所料,甚至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一些。幾次戰鬥,羌人的心理已經極為脆弱,一旦遇到意外情況,恐懼便如期而至,迅酵。現在,他隻需要再點一把火,就可以徹底摧毀羌人的信心,奠定勝局。


    他舉起千裏眼,打量著遠處的烏單戰旗,等待著最後一擊的機會。


    烏單沒有千裏眼,戰場在他眼中是模糊的,是混亂的。他看到五千騎的衝鋒陣型被打亂,山穀中間的騎兵擠作一團,但他不知道生了什麽情況。他下令吹號,詢問若羌王,卻一直沒有回音。


    他甚至找不到若羌王的戰旗。


    他非常不安。前後幾次戰鬥都是受挫而歸,士氣大受打擊。加上這一次衝鋒,他已經派出八千騎,占總人數的三成以上。如果不勝,必然崩潰。被梁嘯射傷,已經讓他賴以控製諸國的最重要的支柱轟然倒塌,如果這一戰再受挫,他無法再控製這些人,下場毋庸誨言。


    烏單握緊了雙拳,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後,他做出了決斷,命人端來一大碗摻了藥的羊奶,一口氣灌了下去,又在腰間纏上厚厚的一層布,然後走下指揮台,跨上戰馬。


    兩百多舊部圍了過來,擁著他,衝向前馳而去。


    三千精騎整裝待,看到烏單的那一刻,他們眼中露出了久違的神采。即使烏單曾經被梁嘯擊敗,但他們依然相信烏單可能帶著他們衝鋒陷陣。那麽重的傷都沒能把烏單怎麽樣,梁嘯又能奈何呢。


    指揮台上,樓蘭王等人互相看看,知道最後一刻到來了。烏單親自上陣,要麽轉敗為勝,要麽戰死沙場,不會有第三種可能。他們暗自鬆了一口氣,卻看到巫師兩手抖,眼神呆滯,不由得一愣。


    “你怎麽了?”


    巫師隻是顫抖,卻一句話也不敢說。烏單雖然走了,可是指揮台下還有二十名舊部,他一旦說漏嘴,肯定會立刻死在箭下。


    看著巫師眼中的恐懼,樓蘭王等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烏單臉色蒼白,一言不。在舊部的掩護下,他讓人將自己的雙腿綁在戰馬背上。腹部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直起身體,他甚至能感覺到喝下去的羊奶正沿著被射破的腸子流出來,可是他別無選擇。


    寧其死在樓蘭王等人的刀下,不如死在戰場上。


    也許,當時被梁嘯一箭射死才是最好的歸宿。


    三千精騎衝入戰場,看到天狼的戰旗迎風飄揚,羌人士氣大振,無數羌人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呐喊。


    “天狼!天狼!”


    戰場上的羌人聽到身後的呐喊聲,紛紛轉過頭,當他們看到天狼的戰場正在進入戰場時,他們也興奮起來,慌亂的心情被奇跡般地撫平,不少人開始撥轉馬頭,準備跟著天狼一起衝鋒。


    天狼所到之處,一片歡呼,戰場上形勢陡變。


    烏單自己卻沒有一點欣喜,他選擇了山穀的北側,梁嘯就在那裏,他要直取梁嘯,再和梁嘯決一死戰。梁嘯身邊隻有兩三百騎,他卻有三千騎,如果能一鼓作氣地擊殺梁嘯,這一戰就可以輕鬆逆轉。


    烏單雙手緊緊的握住馬鞍邊緣,眼睛死死的盯著遠處的梁嘯,牙齒咬破了嘴唇,鮮血溢入口中,濃烈的血腥味直衝腦門,激起了衝天的殺意。


    三千騎士漸漸加,衝向梁嘯。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這一幕,也意識到了天狼的用意,兩個神箭手再次對決,並將以真正的戰鬥一決勝負,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不僅所有的羌人都屏住了呼吸,就連漢軍騎士都充滿了期望。


    他們期望著梁嘯再一次擊敗烏單。


    梁嘯看到了烏單的戰旗,也看到了烏單挺得筆直,甚至有些怪異的身體。他笑了笑,輕輕的籲了一口氣。終於把烏單等來了。他的使命已經結束,也該死了。


    梁嘯舉起手,衝著徐樂做了個手勢,示意將指揮權交給他。


    徐樂用力地點點頭,命人升起戰旗,接過指揮權,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刹那間,戰鼓聲暴起,地動山搖,整個戰場都被這陣激烈的戰鼓聲驚呆了,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伸長了脖子,向這邊看來。戰鼓是漢軍的指揮係統,真正的漢軍就是梁嘯身邊這些人,戰鼓聲炸響,肯定有什麽大行動。


    在萬眾矚目之中,山坡上傳來一聲聲悶響,一個接一個黑點拋上了天空,劃出一道道弧線,砸向山坡下的騎兵。


    烏單率領的精騎正從山坡下經過,為了避免被其他人擋住,他們離山坡比較近,正是這些黑點的射程覆蓋以內。見形勢不妙,他們一邊加,一邊暗自祈禱,希望不要被這些黑點砸中。


    遠處被弩車蹂躪過的羌人騎士看到黑點,頓時嚇得目瞪口呆。這些黑點和弩車射出的集束鐵箭太像了,如果梁嘯用這些弩車來對付天狼,天狼就算真是長了翅膀的狼,也隻有死路一條。


    烏單和他麾下的騎士也嚇得半死,可是當他們現那些黑點並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化作一團的時候,他們鬆了一口氣。這口氣還沒吐完,那些黑點砸了下來,迅變大,“哐哐”有聲。


    數十名騎士和戰馬被砸得血肉模糊,從馬背上飛了出去,這也就罷了。他們現,這些黑點原來是一隻隻木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黑色的液體從裏麵濺了出來,流得到處都是。


    天狼端坐在馬背上,看著那些黑色液體,聞著那些刺鼻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渾邪部落曾經控製星星峽一帶,他見過這些被稱脂水的東西,還用這些脂水生過火,知道這些東西一燒起來就很難撲滅,連水都澆不滅。


    梁嘯居然準備了這些東西?天狼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越來越多的木桶從山坡上扔了下來,黑色的液體從桶中溢出,流得到處都是,不僅地上有,騎士和戰馬上的身上了沾了很多。特別是戰馬,從這些黑色液體中經過之後,馬蹄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這些液體不僅粘,而且滑,奔跑中的戰馬非常容易摔倒,既然不摔倒,隨著馬蹄的踩踏,馬身上也越來越多。


    天狼抬起頭,眼神驚恐。


    在他的注視下,數十枝帶著火苗的箭射了出來。


    天狼心中一片黑暗。


    片刻之間,火箭射入人群,射在那些黑色的液體上,黑色液體被點燃,火勢迅蔓延,火光熊熊,黑煙滾滾,衝天而起,又彌漫成一片,遮天蔽日。


    被火燒著騎士出淒厲的慘叫,手忙腳亂的拍打著火苗,卻現這些火根本無法撲滅,沾到哪裏燒到哪裏,燒得皮肉嗞嗞作響,痛不可當。


    騎士畢竟還有戰甲和戰袍,可以稍微擋一下,戰馬卻沒這麽幸運。火苗一下子就點著了它們的皮毛,特別是馬腿和馬腹,沾得最多,也燒得最快,燒得最猛。即使再訓練有素的戰馬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疼痛,它們嘶鳴狂奔,亂蹦亂跳,希望能甩掉這些火,可是能被它們甩掉的隻有背上的騎士。


    羌人騎士亂作一團,連胯下的戰馬都控製不住,連身上的火都撲滅不到,哪裏還顧得上衝鋒,顧得上梁嘯。


    更多的油桶從山坡上拋下,黑色的液體沿著坡勢向山穀中間流去,火苗也跟著撲去。很快,半邊山穀火光四起,羌人騎士驚恐萬丈,避之不及。他們紛紛向山穀南側湧去,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池,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將他們卷得立足不穩,隻能隨波逐流。


    烏單沒有被火殃及,他和兩百多舊部幸免於難。可是他並不因此感到任何的幸運,隻有無盡的悲哀。梁嘯做了充分的準備,早就等著他的到來,他的孤注一擲不過是梁嘯期望的結果。現在,他的精銳被梁嘯一把火燒得精光,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心情麵對梁嘯。


    一對一決戰,現在的他身負重傷,又如何是梁嘯的對手。


    烏單緩緩勒緊了韁繩,戰馬慢慢減。他身邊的騎士見狀,也紛紛呼喝著停住了戰馬。等戰馬停住,他們正好來到山坡上。沿著山坡向上,僅僅一百餘步,梁嘯正俯視著他們,一麵大纛在他身後迎風飛舞,獵獵作響。


    梁嘯看著坡下的烏單,嘴角露出了輕鬆的微笑。


    大局已定,天狼——烏單除了死之外,沒有其他選擇。在他的身後,近萬羌人騎士如待宰的羔羊,南山諸國元氣大傷,已經沒有還手之力。


    以五百騎重回西域,半年平定南山,又是一樁奇功。如果沒有烏單的配合,他無法完成的。


    “天狼,還要再戰麽?”梁嘯揚聲叫道。


    烏單端坐在戰馬背上,仰著頭,眯著眼,看著意氣風的梁嘯,心情平靜無比。他一動不動,甚至連鮮血浸透馬鞍,他都沒有理會。


    到了這個地步,死是必然的結果,他生無可戀。他隻是感到遺憾,苦練了幾年,拉開了地弓,本想與梁嘯一決高下,射殺他,為父親和弟弟報仇,沒想到卻連真正一戰的機會都沒有。


    麵對梁嘯的嘲笑,他無動於衷。他轉身對身邊的親衛說道:“對不起你們,沒能帶著你們擊敗梁嘯,控製整個西域。”


    親衛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烏單為什麽突然說這一句。


    “我死之後,你們可以投降梁嘯,他是一個真正的高手,能給你們更好的生活。不要後悔,你們盡力了。是我失敗了,你們沒有敗。”


    烏單說完,輕踢戰馬,緩緩出了人群,在親衛們的注視下,向山坡上馳去。


    戰馬喘著粗氣,奮足揚蹄,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鮮血從傷口處湧出,染紅了馬背,染紅了馬腿,染紅了土地。烏單抽出了戰刀,高高舉起,瞪圓雙眼,出最後的怒吼。


    梁嘯取下弓,注視著越來越近的烏單,一動不動。等烏單走到麵前十步,眼看著就要衝到他的麵前時,突然伸手取箭。


    搭箭,勾弦,開弓,放箭,一氣嗬成!


    羽箭飛馳而去,瞬間出現在烏單麵前,一箭洞穿了他的咽喉,又飛出十餘步遠,這才墜地。箭矢深入地麵,箭羽嗡嗡作響,血珠被震落,露出潔白的羽毛。


    烏單勒住戰馬,筆直的坐在馬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梁嘯,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鮮血從脖子處噴湧而出,將他的前胸後背染得通紅。


    梁嘯猛踢馬腹,明珠長嘶一聲,衝出戰陣。梁嘯舉起長戟,輕輕一推,烏單的級飛起在半空中。梁嘯伸出猿臂,接住了烏單的級,高高舉起,憑由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流,一直流到他的肩膀。他緩緩勒住明珠,麵對山坡下的騎士,麵對山穀中的戰場,厲聲長嘯。


    “天狼授——”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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