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大夏甲騎是他最後的殺手鐧,是反敗為勝的最後希望。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甲騎顯然還承擔不了這樣的重任。如果連令行禁止都做不到,誰敢將九死一生的斬首任務交給他們。


    隻要有一個人動搖,整個衝鋒隊形就可能成為一盤散沙。要想發揮應有的作用,就要像反複錘打鐵塊進行提純一樣,必須把那些不穩定因素一一去除,才有可能鑄就真正的神兵利器。


    要想達到這個目標,二十軍棍的處罰是不夠的,不流血,神兵難成。


    不過梁嘯沒有說,這是多羅斯的部下,不是他的部下,他不能隨便提議殺人立威。否則不僅甲騎會對他有意見,多羅斯也會有其他想法。


    看多羅斯行完了刑,依然怒氣不消,梁嘯將他拉到一旁,通報了這兩天的交戰情況。聽說獵驕靡為了激勵士氣連自己人都殺,多羅斯很是吃驚。


    “這麽殘忍?”


    “慈不掌兵。”梁嘯笑笑。“還賭嗎?”


    多羅斯撓撓頭。“我再練兩天,看看情況。”


    “嗯,那你抓緊。”梁嘯輕歎一聲:“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你沒把握,我就隻能咬著牙堅守。獵驕靡有可能會繼續強攻,也有可能放棄,不管他怎麽選,都不是我希望的。”


    多羅斯不解。“怎麽了?”


    “我擔心匈奴人會攻擊大宛,也擔心帕提亞人,甚至月氏人也有可能出爾反爾。沒有甲騎助陣,你父親那邊的壓力很大。”


    多羅斯沒吭聲,點了點頭。梁嘯的三個擔心裏麵有兩個和大夏有關,和他們父子有關,這讓他覺得肩上沉甸甸的。


    “我走了,有什麽事,你直接來找我。”


    “好。”多羅斯用力的點點頭。


    ——


    梁嘯回到峽口,卻意外地發現獵驕靡並沒有發動進攻,峽口一片平靜,陣中準備廝殺的將士不解,指揮的阿奢那也很不安,見梁嘯回來,他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


    “將軍,你說獵驕靡在搞什麽?”


    梁嘯想了半天,也沒搞明白獵驕靡會有什麽手段。“管他在搞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他不進攻,我們就利用這段時間休整一下,再準備一些手段。”


    阿奢那很好奇。“將軍還有哪些手段?”


    梁嘯指指身後的山峰。“這些不都是手段?”


    阿奢那仰起頭,還是沒太明白。梁嘯笑了。月氏人雖然有了城池,陣地攻防的意識還是很薄弱。這也難怪,月氏周邊沒有強勁的對手,他們僅憑騎兵野戰就能取得上風,自然用不著考慮城池攻防,看到可以利用的因素也意識不到。


    可是在漢人的眼中,這山穀裏能利用的東西太多了。


    山坡由上自下,分為幾種不同的地形,最上麵是覆蓋著白雪和寒冰的寒帶,除了冰雪就是石頭,沒什麽植被,可以利用的東西不多。往下是灌木叢和矮蒿草組成的高山草甸,再往下就是原始森林,最下麵的山穀中則遍布雜樹,其中有不少是野果樹,結了很多蘋果、杏、核桃等野果。


    對梁嘯來說,那些雜樹都是做掩體的現成材料,砍下來往山穀裏一扔就能用。而那些高大筆直的冷杉、雲杉類樹木除了做掩體之外,還可以當作巨矛,補充武器的不足。


    交戰數日,武器的消耗非常驚人,最明顯的就是箭矢和長矛。箭矢還可以撿烏孫人射來的箭補充,長矛卻是個問題。烏孫人雖然也裝備了馬鐙,卻還是不習慣使用長矛近戰,梁嘯無法得到長矛補充。


    對於陣地攻防來說,長矛比戰刀更有用,特別是對步法不那麽靈活的月氏人來說,長矛可以讓他們遠離對手,攻擊範圍更廣,自身的安全也能得到有效的保證。


    至於那些野果子,自然是難得的零食,還可以充當一部分口糧。如果能獵到幾隻野獸,還能吃上野味,省下幾隻牛羊。


    之前投降的那一千塞人俘虜除了幫著放放羊,一直閑著沒事,也挺不好意思的,梁嘯就派他們上山砍樹。將砍下來的樹削去一部分枝葉,隻留下頂部,看起來就像長矛的紅纓。看起來柔嫩,可要是臉上被捅一下,也夠人受的。


    削下來的枝葉也沒有浪費,這些耐寒的樹木為了保住水份,葉子上大多有臘或脂,很容易燃燒,既是生火做飯的現成材料,也是縱火燒敵的必備殺器。


    梁嘯不僅自己動腦筋,還發動所有的將士一起出謀劃策,利用眼前的材料。他的部曲大多都接觸過城池攻守訓練,即使不像鄧國斌那麽聰明,製做幾件攻守戰具還是沒問題的。至於大宛人和月氏人,他們沒什麽主意,卻有力氣,大家一起動手,忙得熱火朝天。


    兩天時間,梁嘯又打造了五十多架射台,分布石陣後方,還準備了近千根巨矛。梁嘯將其中三百根安插在陣中,斜指穀外,隻等烏孫人來攻,剩下的安放在兩側的山坡上備用。


    除此之外,梁嘯還打造了十來架拋石機。這些拋石機很簡陋,甚至連樹皮都沒有扒掉,拋石頭有些危險,拋點燃的樹枝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一切準備停當,梁嘯心中大定,隻等獵驕靡來攻。


    獵驕靡卻一直沒有來。


    ——


    獵驕靡本來準備等強征的塞人一到就再次發起攻地,用塞人的屍體填平梁嘯的陣地,結果三千騎兵派出去幾天,卻沒能帶回幾個塞人,反倒傳來了遇襲的消息。


    塞人不知道怎麽知道了獵驕靡把他們的勇士當炮灰的事,一看到烏孫人來了,他們不是掉頭就跑就是拚命反抗,寧可戰死也不肯就縛。烏孫人開始沒準備,傷了不少人,頓時火大,窮追猛打,一下子追出去兩三百裏。


    然後,他們發現了一個問題:兩百多裏以內都沒幾個牧人,原本應該到冬場過冬的牧人都不見了。


    烏孫人這才意識到形勢不對,立刻把消息回報給獵驕靡。


    獵驕靡也嚇了一跳。塞人怎麽會知道戰場上的事,是自己的部下口風不嚴,說了出去,還是塞人逃了出去?大營裏的塞人已經被殺光了,如果有人逃出去,很可能是投降了梁嘯的塞人。


    那梁嘯會不會也逃出去了?


    獵驕靡一時想了很多。一想到梁嘯可能已經不在峽穀裏,他就覺得的脊梁發涼,立刻想到了梁嘯當年千裏奔襲河西的事。


    他會不會去了赤穀城?山路雖然難走,山裏也快下雪了,可是梁嘯有雪地行軍的能力,他就是這麽拿下車師的。


    獵驕靡越想越不安。他雖然和梁嘯對陣數日,可是他看不到梁嘯。事實上,他也不認識梁嘯,他隻能看到梁嘯的戰旗,誰知道戰旗下那個人是不是梁嘯本人。


    獵驕靡一時亂了方寸,哪裏還有心思進攻。他派出大量斥候,四處打探消息,並派使者趕往赤穀城,提醒阿瑞堪和其他將領小心提防,別被梁嘯偷襲得手。


    ——


    梁嘯不知道獵驕靡搞什麽鬼,心裏也有些緊張,但是他知道如何克服這個緊張。兵法有雲,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既然搞不清獵驕靡在想什麽,那就多花點心思,紮緊籬笆,磨亮鋼刀,等著狼來自投羅網。


    梁嘯召集眾將議事,說明了眼前的情況,安排任務。


    多羅斯不用說,他隻有一個任務,訓練甲騎,什麽時候練到旗麾所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什麽時候算完。當著阿奢那和煎靡的麵,梁嘯對多羅斯說,你要想憑甲騎建功立業,征戰天下,這一關必須過。如果連被我們重創的烏孫人都不能戰勝,回大夏之後,你就解甲歸田,避位讓賢吧。


    多羅斯被他說得麵紅耳赤,拍著胸脯保證,再給他半個月時間,一定能做到令行禁止,否則提頭來見。


    梁嘯又守峽口的任務交給了阿奢那。到目前為止,月氏人損失了一千多騎,接近總兵力的三成。阿奢那很肉疼,但是他也看到了部下在步戰方麵的提升。在烏孫人沒有大舉進攻的情況下,月氏人完全可以承擔正常的警戒任務,還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加強訓練,總結消化之前用鮮血換來的經驗教訓。


    至於煎靡,梁嘯讓他負責巡視周圍的地形,在敵人可能突破的地方建起要塞。煎靡守山口多年,對防守有一定的經驗,再有梁嘯從旁協助,從無到有的構建防線,對他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三名將領,來自三個國家,有著不同的性格,卻被梁嘯安排得妥妥當當,每個人都非常滿意,愉快的接受了任務。


    和阿奢那約定好聯係的方式,梁嘯和煎靡撤往山穀深處。很快,在馬戎繪製的地形圖的基礎上,在梁嘯的指點下,煎靡開始構建整個峽穀的防禦陣型。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塞人們已經接受了梁嘯的領導。他們也參與了進來,而且幹得非常賣力。每天白天上山伐木,晚上就和漢人、大宛人圍在一起,吹吹牛,唱唱歌,有的還跟著塞人少年們學學漢話。


    如果峽穀外沒有烏孫人,這簡直神仙般的生活,梁嘯甚至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


    阿瑞堪匆匆走進了石室,正在翻閱佛經的東方朔一愣,放下佛經,站了起來。“怎麽了?”


    阿瑞堪臉色有些蒼白,胸口起伏不定。她想了想,還是把收到的消息轉達給東方朔,隻不過沒有全說,隻是說獵驕靡正在與梁嘯對峙,戰事僵持不下,獵驕靡讓她加強赤穀城的防務。


    東方朔眉頭微皺,沉思片刻,突然說道:“梁嘯不在峽穀裏吧?”


    阿瑞堪盯著東方朔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他這些內容。如果他知道梁嘯有可能正在趕往赤穀城,他會怎麽做?


    “好了,你別這麽看著我。”東方朔哼了一聲:“赤穀城易守難關,更兼山中新降大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選擇這個時候在山裏行軍。能讓獵驕靡擔心的人除了梁嘯,還會是誰?”


    “那……梁嘯真會來赤穀城嗎?”


    “不會。”東方朔不假思索的搖搖頭。“不過,對你來說,這是一個好機會。”


    “什麽好機會?”


    “把兵權掌握在手中的機會。我想,獵驕靡的命令恐怕不是給你一個人的,與你共同掌兵的肯定還有其他貴臣將領。不過,赤穀城裏隻剩下一兩萬人,如果令出多人,互相牽製,恐怕不利於指揮。”


    阿瑞堪眉梢微動,卻沒有說話。


    “梁嘯不會來,但是你可以借這個機會掌握實力。等獵驕靡一死,你就不用費那麽多手腳了。”


    “昆莫會死嗎?”


    “他沒能殺死梁嘯,自然會為梁嘯所殺。”東方朔自信的笑笑。“能讓獵驕靡這麽緊張的人隻有梁嘯,能讓梁嘯不安的人也隻有獵驕靡。他們兩人必須死一個,西域才能太平。當然了,獵驕靡死了,西域得到的是長久太平。梁嘯死了,西域得到的隻是暫時的太平。”


    “為什麽這麽說?”


    “梁嘯雖然出眾,但我大漢能與他並肩的人還有那麽幾個。如果梁嘯死了,天子震怒,會派更多的人馬來西域。總之一句話,不平定西域,天子是不會罷休的。”


    阿瑞堪將信將疑。“你們大漢還有人能和梁嘯一樣能幹?”


    “哈哈,婦人之見。”東方朔搖搖頭。“你知道我們大漢有多少人?三千萬。渾邪部幾十萬人都能出一個天狼,烏孫三十萬人就能出一個獵驕靡,我大漢三千萬人出幾個梁嘯又有什麽稀奇的。”


    阿瑞堪眼角不由自主的亂跳。三千萬人,這是一百個烏孫的大小,已經無法想象了。


    “你聽過衛青嗎?”


    “聽說過,好像和梁嘯關係不錯。”


    “嗯,衛青雖然是個奴隸,但是他有天賦,隻是為人謹慎,不像梁嘯這麽張揚。梁嘯幾次出征,都有衛青相伴。不過,我想說的不是衛青,而是衛青的外甥霍去病。”


    “霍去病?”阿瑞堪想了想。“是梁嘯的那個師弟?”


    “沒錯,霍去病是梁嘯的師弟,今年才十歲出頭。不過他天賦出眾,就連梁嘯都自歎不如。如果這次梁嘯敗在獵驕靡手下,消息傳到長安,我估計下次出征,衛青可能是統師,霍去病也會隨行。”


    東方朔搖搖頭,笑道:“說不定啊,和梁嘯一樣,他要在西域成名了。”


    阿瑞堪心驚肉跳,麵如死灰。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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